然而人還沒走出去幾步,小廝就捧着一隻盒子走了進來。“郎君,這是崔家那邊送來的,您看咱們收還是不收?”
武立新立馬停下腳步。“裡頭裝的什麼?”
“自然是暈船的藥了。”小廝將盒子遞到他跟前。
武立新抓過來打開,便看到裡頭整整齊齊擺着幾丸藥。算一算,正好分給他和幾個先生一人一粒。
他的手頓時有些發抖。
“郎君,您看這些藥……”
一瞬間的想法,他想直接把盒子給扔到崔蒲臉上,然後大聲宣告:“老子纔不要你的東西!別以爲我會上你的當!”
可是現在還虛軟着的身體卻在提醒着武立新——他非常需要這個東西。而且他敢肯定,只要他敢把東西給扔回去,以後崔蒲就再也不會給他機會碰觸到這些藥,他會眼睜睜看着他們一路暈船到揚州!
那傢伙就是這麼無情又任性!
所以,現在兩條路擺在他面前——第一,強撐到底,但是他們一行人就要飽受暈船折磨將近兩個月。第二,接受崔蒲的好意,但接下來一路上他就再也沒有底氣和姓崔的對着幹了。
真是個兩難的選擇,他選哪個都不對。
“要不,咱們問問錢先生他們的意見?”小廝小小聲的提議。
“問他們?然後讓他們都知道我有多窩囊嗎?”武立新咬牙切齒的道。
本來這個官就不是他想做的。只是姑母說服聖人給了他這個官職,而且位置選的比崔蒲的要好得多。再加上阿爹也一再勸他,說一應需要的人和物都已經給他準備妥當了,只要他去那裡呆滿三年,就能得到一個優評,到時候姑母再想辦法把他調回長安,然後他就能堂而皇之的進入中樞,然後一步步往上爬。再等壽王繼位,他就跟着權掌天下,成爲這新唐王朝第一權臣。
家中最具影響力的長輩都已經把態度擺在那了,他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只是,他心裡就更恨崔蒲了——要不是你閒的沒事玩什麼獻藥方,我何至於被姑母捉住,和你一起發配到揚州去?
所以現在,他是憋着一股勁,打定主意從出發之時就一定要把崔蒲給踩在腳底下,接下來的三年亦是如此,讓姓崔的從一開始就怕了他!
只是沒想到,他強勁的勢頭只勉強維持了短短一天,就被崔蒲給反超了。不僅如此,現在的他居然還淪落到了要接受姓崔的救濟的地步!
這慘烈的現實往他臉上狠狠扇了一個大巴掌,讓他簡直無顏面對長安父老。
而現在,還有更慘烈的事實在強迫他去正面面對。
“算了!既然東西送上門來了,那自然沒有送回去的道理,就把他們留下吧!”他艱難吐出這句話,就再也說不出多的任何一個字了。
自然,剛纔那想去和崔蒲拼命的想法也煙消雲散。現在他哪還有臉面往崔蒲跟前去?他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再說!
不過在躲起來之前,這盒藥他還得緊緊抱着!
那邊小四兒很快回去報道:“武二郎君把藥給收下了。”
“收下了就好。”崔蒲頷首,便衝莊先生舉杯,“莊先生猜得果然沒錯,他們還真就把東西給收了!”
“那是自然。六少夫人的藥着實有奇效,老夫早年也曾隨閣老下過江南,一樣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吃了多少藥都不管用。這一次,每日只用六少夫人給的一丸藥,老夫居然就幾乎沒有任何暈眩感。由此可見,六少夫人醫術之高明。現在武二郎君一行人必然不會把這麼好的東西拒之門外。而只要武家門下那些老傢伙們用過這藥,接下來的日子就一定放不下了。然後,六郎君你就能採取行動了。”莊先生捋着一把美髯,眯着眼睛慢條斯理的道。
崔蒲卻將眉頭一皺。“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太陰損了點?”
“良禽折木而棲,這是人之常情,何來陰損之說?如果到時候他們果真棄武二郎君而來投奔六郎君你,那也是因爲他們知道武二郎君並非明主,不值得他們追隨,這是武二郎君的錯,同郎君你有什麼關係?你肯接收他們,那是你開明大度!”莊先生一本正經的道。
吳先生也跟着點頭:“言之兄說得沒錯。六郎君你只是盡人事一聽天命,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談何陰損?”
就連王十七也忍不住插嘴:“一腿兄你手下能用的人的確太少了。要是能從武二那裡挖幾個過來,到時候咱們的日子就能好過許多。”
胡三是個粗人,聽他們說得這麼文雅,他心裡憋得難受,連忙便將自己的意思直說了:“六郎君你一沒偷二沒搶,光明正大的做事,只是讓那些人看到了你的誠意和本事而已。那些人心裡都有一杆秤,跟着誰能發揮最大的本事、給自己贏得最好的待遇,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和你有什麼關係?武二要是留不住人,那是他自己沒本事!”
“就是這個道理!”莊先生點頭讚道,舉杯和胡三對飲。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崔蒲便放下了心頭的負擔,也高高興興的和大家對飲起來。
一直喝到二更天,大家才各自熏熏的回房歇息去了。
現在天冷了,慕皎皎天一黑就已經滾進了溫暖的被窩裡,現在已經是昏昏欲睡。
崔蒲換了衣裳,趕緊就就鑽進被子裡一把把她給抱住。
“呀!”慕皎皎被冰得驚醒,連忙手忙腳亂的推他,“你給我出去!先把自己捂暖了再說!”
“這不是有你嗎?我還出去幹什麼?”崔蒲又開始耍賴皮,整個人都黏在她身上,撕都撕不開。
慕皎皎被他糾纏得沒辦法。“你又喝多了?”
“哪有?就喝了幾杯,我一直在和吳先生他們說話來着。”崔蒲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將帶着一點酒意的暖暖氣息吐在她臉頰上,“說起來真是好笑,吳先生他們給我出的第一個主意,竟然是讓我去挖武二的牆角,把那些能人偷來給自己用!”
“阿舅只給了你莊先生他們兩個,的確太少了。等你到了任上,不知道多少事情都要你迅速上手,如果有這方面的老手幫襯,那就會容易得多。而武二手下的人員配置的確是最齊全的。他們又是武家多年調教出來的精英,能力值得相信。”慕皎皎淡聲道。
崔蒲聞言,便在她臉頰上啄吻一口:“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和他們抱着一樣的想法!”
“沒辦法,現在咱們手頭缺人,也只能用這樣的法子拉扯了。”慕皎皎道,便翻身過來拍拍他的臉頰,“好了,時候不早了,睡吧!明天一早還得趕路呢!”
“我睡不着。要不,咱們再幹點別的事?”崔蒲笑得一臉猥瑣,明顯是打算藉着酒勁耍流氓。
慕皎皎簡單粗暴的拒絕:“不要,太冷了。”
“這房裡不是放了好幾盆碳嗎?被子裡也有暖爐,一點都不冷!”
“我說冷就冷。我睡了。”慕皎皎卻道,徑直閉上眼。
崔蒲嘴巴一撅,好不甘願的閉上眼,只是那藏在被子下頭的手還是在她的臀上掐了一把。
哎,還是肉少了點啊,摸着不過癮!
第二天,兩隊人馬前後腳的登上前往揚州的大船。而這一次,武立新破天荒的沒有叫人搶先一步去佔據有利地形,而是等崔蒲一行人上了船,他們的人馬才慢吞吞的從驛館裡出去,然後上船,跟在崔家的大船後頭走。
上船之後,他就將崔蒲昨晚上叫人送來的藥給大家分發下去,也給自己留了一粒。一粒藥下肚,他們果然整整一天都沒有再暈船。
難得再次體會到精神抖擻的滋味,武立新的心情卻格外的複雜。
如此悶悶不樂的過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大家果然又暈上了。
“二郎君,你昨天給我們的藥丸還有沒有?再給我們一粒吧!”錢先生幾個直接便來朝他討了。
武立新一臉陰沉:“昨天你們吃的藥是前頭崔六郎君叫人送來的。只是今天的份他沒有再叫人送。”
瞧他這話說的!你拿人家的東西,那就是你求人家辦事,哪裡還有坐在這裡等着別人給你送東西來的?你自己上門去求才對吧!
錢先生幾個暗暗在心裡搖頭,低嘆這個武二郎君太不會做人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前頭的大船突然停了。一塊跳板搭上來,隨即便見一個小廝又託着一隻盒子上了他們的船。
“武二郎君,這是我家娘子新做的幾丸藥。因爲之前沒想到你們船上的人也暈得這麼厲害,我們沒有備上太多藥,所以這些都是現制的。今天讓你們又吃了半日的苦,是我們的不是,還請你們見諒。”
這次他們送來的藥足足有幾十粒,足夠他們用上好幾天了。
幾位先生見了,又紛紛對前頭的那位崔六郎君側目——同是京城紈絝,但這位崔六郎君的格調明顯要比眼前的武二郎君高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