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二十)

韓岡帶着笑意說着。

一開始他的確爲了方便起見沒有給細菌和病菌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而是直接稱爲病菌。雖然之後他還是逐漸修改之前的說法,不過沒有流傳開,僅僅是蘇頌、沈括等寥寥數人知道。

在公開的信息中,微生物依然是病毒。儘管這其中是有些問題,只是由此也讓飲用開水的習慣逐漸在民間普及,故而韓岡也就聽之任之。

但現在,終於有人站出來,說韓岡弄錯了。不管細節上的對錯,能發現韓岡之前的錯誤,並推翻他此前的結論,這便是里程碑,是韓岡期待多年的收穫。

氣學決不能像其他學派,樹立起一個聖人之像,然後不敢對聖人的言論越雷池一步。這是披着儒學外衣的科學,是一門不斷推翻權威的學問,必須要踩在先人肩上向上走。

質疑,纔是氣學的根本。

章惇眼中的韓岡,語氣中有着一份很明顯的得意。就像看到了自家的子侄有了出息,自得地對外人說上一句終於成器了。

章惇暗暗感嘆,這就是器量。一人能否成大器,還是要看他的氣度。

韓岡的性格素來強硬,將橫渠傳承看得比天還重,爲了氣學與王安石鬥了不是一次兩次,最近更是把蔡京吊起來當靶子,讓世人看到膽敢攻劾氣學的下場。可是現在直接有人登門說韓岡錯了,韓岡卻高興得很。如果一切爭端止於學術,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多爭執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章惇很清楚,幾家學派的交鋒絕不可能侷限於學術,早就跟政治脫不開干係了。

蘇軾放下酒杯。

韓岡認錯,這可是難得一見。不是詩詞歌賦,而是在他最擅長的領域承認失敗,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一件事。這會是氣學從內部崩潰的第一塊磚嗎?會不會由此事開始,讓人覺得韓岡的觀點盡是謬論。就像他用腐草化螢和螟蛉有子二事,直接打翻了詩、禮兩部的歷代傳注一樣。

只是從韓岡的態度上看不出來,能夠很自然地在外人面前說出來,就證明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不會是在設陷阱吧?騙得人跳進去後,就拔出刀來。

蘇軾不擅長考慮這些勾心鬥角的問題,想了想就覺得煩了,直接就問道:“也就是說,那水中的八萬四千蟲就不是病毒,而是細菌嘍?”

韓岡微微皺眉:“一鉢水中到底有多少細菌,得看水質才行,要是蒸餾出的熟水,可沒那麼多。若是從河塘底舀出來的池水,千萬倍亦不止。”

“八萬四千,言其數多耳。宣徽不必如此執着於數字。”

韓岡當然知道在典籍中,八萬四千、三千之類的數字,並不是具體的數目,而僅僅是表明很多而已,但他不喜歡對數字如此粗略的態度。他一直想糾正的惡習中,這是很關鍵的一條。

“精研醫術就需要精確。什麼樣的水能用來沖洗傷口,多少比例的酒精能夠拿來消毒,都要計算事前事後的細菌數量。錯一個數字,就是多少條性命。人命關天,豈能不執著?”

“世尊之言,非關醫術,只是讓人敬畏,明白自己的罪孽……水中細菌無數,九成九無害於人。也難怪佛祖戒令喝水前要持咒一番。”

“就算九成九無害於人,但還有一分是病菌,該燒水還是得燒水。尤其是災異之後,難民聚集,要防止疫病傳播,乾淨的飲食是最重要的一條。”

如今儒門諸派,氣學、道學皆排斥佛家,新學也堅持着儒門正統,唯有蜀學,卻有將佛道兩家與儒門熔聚一爐的打算。這當然爲韓岡所不能忍。

“燒水便是殺生,殺生救己,少不了要持咒一番。”蘇軾揚着雙眉,“蘇軾聽聞宣徽平素指斥浮屠亂道,所言皆非,不知如何看待水中八萬四千蟲這一段?”

韓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最是不喜歡這種說法。平白無故地佔自己的便宜,讓他很是不爽。

蘇軾這算是挑釁了。但也是事實。自從韓岡推出了病毒論之後,這段時間以來,可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跑去供奉佛祖。

這便是韓岡素來反感佛老,佛法卻能夠借其名而行的原因。爲什麼韓岡成爲了藥師王菩薩座下弟子?就是因爲佛法中的一鉢水中有八萬四千蟲,人身上有八萬四千蟲,這些本是空泛的論點,卻因韓岡得到了事實的驗證。

現如今的佛門傳法,許多時候都會拉上韓岡的名字。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地宣講氣學的成果,讓浮屠教衆竊走佔據,這就讓韓岡心頭壓了不少的火氣。

“既然子瞻相問,韓岡就明說了……”他沉吟了一下,然後道:“這麼說吧。如果現在有一人,明知水中有致病的細菌,卻不向世人透露,反而以此爲名,讓世人唸咒懺經,信他的教義,聚斂財貨土地,還不交稅賦於官府。若有今人如此行事,敢問子瞻,此人依律當如何判?”

韓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潤了一下喉嚨。他並不是針對蘇軾,而是針對所有臉皮老厚的佛門弟子,戳破他的謊言,讓他們明白,自己是絕對不會轉向他們的一方。

“咳……咳咳……玉昆,你這話……真是……咳咳……”

章惇差點沒給酒嗆死,滿滿一杯酒,一半灑到了外面,剩下的一半也沒能順利地灌進肚子裡。不過他根本沒在乎這麼多,韓岡用來做比喻的說法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按韓岡這樣的說法,佛祖就是明擺着的妖人惑世。這一罪,地方官當視情節輕重給予不同的判罰,最甚者,可以引用十惡不赦中的不道一條,那時就只有四個字:決不待時——先砍了腦袋再說。

蘇軾更是一時結舌,他完全想不到佛祖說的一鉢水中有八萬四千蟲,還能從這個角度來解釋。

“釋迦牟尼幾千年前降世,刑統也管不到他頭上。韓岡乃是今人,不敢仿效,所以稍有所得公諸於世,現在看看還是不夠完備,但還算有開創之功,後人以此爲發端,遲早能夠解決其他因病菌而染上的病症。釋迦牟尼能創立佛教,傳承千載,天下萬邦,信衆無數。其論才智論見識,肯定是遠在韓岡之上。如果他不是宣揚教義,而是將他的才智用在了鑽研醫術上,又會是什麼情況?千載光陰,種痘法當早已問世,數以千萬計的幼子能得其救助,不至夭亡。甚至其他病症,傷寒、瘧疾、癆病、疽癰,這些疾病都能有治療的手段。”

韓岡滔滔不絕,蘇軾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佛祖既已傳法度苦厄衆生,也無須再留醫術以救人。”

“那日後子瞻生病,去相國寺找個和尚來念上一卷佛經就行了?不知治頭疼的是法華經還是華嚴經?”

“餓則吃,病則醫,等死了,就找和尚唸經。天地自有其理,當順天應人。”

“既然天地自有其理,我等只需順天應人,又何須求神拜佛。有他沒他,不都一樣?”

韓岡不信鬼神,縱然他無法解釋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裡,但他相信,必然會有一個合理的原因,只是現階段還沒有總結和研究的條件,絕不會託付於無法探明的神秘。

科學,本就是承認自己的無知,然後不斷追求對未知世界的認識,而不是心安理得的把世界萬物的根本,安置在超自然的東西上,從此不再去根究。

章惇苦心舉辦的私宴,在不斷的爭論和調解之中勉強進行着,最後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章惇心身俱疲,沒有了挽留客人的力氣。

韓岡、蘇軾先後告辭,章惇靠在書房中躺椅上,只能苦笑。今天酒沒喝多少,菜沒吃多少,口水則費了許多。

“韓三舌辯過人,識見廣博,暴得重名非是無因。不過,我可不會跟他喝第二次酒。”蘇軾離開時這樣對章惇說道。

蘇軾喜歡談天說地,而韓岡又以淵博著稱,只要坐在一起,應該能夠談得來。

蘇軾雖然疏狂,卻不是看不懂人情的人,不會當着韓岡的面,議論詩賦。韓岡器量恢廓,些許冒犯也會一笑了之。誰知韓岡器量雖大,可就是太過較真了,把蘇軾都帶得只顧爭辯,全然忘了喝酒。這一回,算是做了白工。

道不同,不相爲謀。這句話說得真是好,韓岡和蘇軾這輩子是不能合得來了。論事論人都差得太大,隔閡之深,如海一般了。

不過這一回自己算是盡了力,心中再無愧疚。日後兩邊再有什麼齟齬,也不關他的事了。

章惇再一嘆,免得麻煩……免得麻煩。

韓岡先一步從章家告辭,很快便回到了家中。

周南伺候着更衣,又端了茶上來,笑問道:“官人在章樞密家跟蘇舍人說了什麼?可有作詩詞?”

韓岡搖搖頭,放棄一般地長舒一口氣,“道不同,難共語……幸好不會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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