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溯源
凌晨四時,厚西街城東胡同。複製網址訪問
深秋初冬,一片肅殺的氣息籠罩着漆黑一片的城市。沙沙沙,是落葉被秋風橫掃而過的聲音。幾輛黑色的連燈光也未打開的車輛像幽靈一樣駛來,靜靜地泊在衚衕口。輕微的開門聲後,從數輛車的後廂裡,魚貫奔出來了十數條人影,沿着衚衕悄無聲息地潛入。
夜色,成了他們最好的僞裝。
風聲,屏蔽了他們的形跡。
兩分二十秒後,坐在指揮車裡的尹南飛收到了前方隊員的彙報:全部就位。
他看着屏幕後的紅色標示,十六名隊員穿插包圍,前後門圍牆通道,把一個孤立的院落圍了個結實。這個時候,和夜色融爲一體的隊員,他們正屏着呼吸,等着耳麥裡行動的指示。
這是特警支隊專用於打擊惡性犯罪而建制的應急戰術分隊,模仿了軍隊應付特戰的戰術組隊。他絲毫不懷疑,哪怕就是幾名持槍的悍匪,在這個實戰豐富的分隊面前也是不堪一擊,如果不是事情緊急,他根本不用動用幾乎是作爲支隊藏鋒存在的戰術分隊。
又一次撥過了車載電腦的屏幕,他在做着最後的決定,午夜時分,市技偵中心開始比對技術手段恢復的肖像。兩個小時後,第一次結果出來了,又經過數次驗證和比對身份資料,鎖定了三名嫌疑人,這是最後一人,也是嫌疑最大的一名。
每每在像這種證據不足,可對方嫌疑很重的時候,都會讓他糾結,他知道如狼似虎的抓捕行動如果加諸在普通人身上,那將會是很多年都揮之不去的噩夢,每一個警察,在履行他職責的時候,都免不了會碰到這種良心和認知接受譴責的機會。
叮,打火機響了,一束青藍色的火焰冒出來。點上煙,年屆不惑的尹南飛狠狠地吸了一口,向着步話斬釘截鐵地吐了兩個字:行動
有時候付出一部分代價是必要的,不管是普通市民,不管是身邊戰友,每一次他都是這麼選擇的,哪怕必須付出代價的人是自己,哪怕這個命令是錯誤的。
行動命令劃破了小院的寧靜,搭着人牆飛躍而入的隊員直奔二層,已經加泵的液壓破門器,在兩秒鐘內頂得門嘭的一聲巨響。門開了,戰術電筒的光線迅速掃過房間裡的各個角落,客廳臥室衛生間,每一個關鍵的角落都釘上了黑衣特警。臥室裡尚未反應過來的一對男女是被撲在牀上的,聲音雜亂的場面持續了數分鐘,以嫌疑人被成功擒獲而告終。當尹南飛踏着大步子走進衚衕時,不少住戶的燈光已經打開,院子從門通向房間,被蒙得嚴嚴實實帶走的兩位嫌疑人還是引起了敏感居民的一陣驚呼。
分局的隨後到了,組織着片區民警安撫羣衆情緒,捎帶着瞭解這家住戶的情況,而在住戶的家裡,已經開始搜索的特警仔細地查找着屋子裡每一個角落。不多會兒,聞訊而來的房東被片警帶到了尹南飛的面前,大媽緊張兮兮地解釋着:同志,真不怨我啊,我也不知道他是壞人啊看不出來呀,孩子長得文文靜靜的,都在我們這住三四年了,不是一直就在電腦城打工嘛,怎麼可能是壞人呢
住了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尹南飛問。
就一個。大媽強調道,眼光瞟到了地上扔的一件女人內衣,馬上改口道,有其他人我也管不着呀
帶過一邊,做筆錄去。剛子,有收穫嗎尹南飛不想和大媽糾纏不清,他也沒這個時間,揚頭問着。一位口罩未卸的隊員點點頭,他快步走了上去,當看到隊員手裡的東西時,他笑了。
沒有什麼物證,只是一身很考究的衣服,毛領夾克,西裝褲,搜索的隊員正對着飛機上的截面畫比對着,放大的畫面上,款式能和嫌疑人的裝束對上號。
肯定不是巧合,證據會越來越多,尹南飛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對方手機裡電腦裡,搜索到了數幅機場的照片,這些間接證據可以和技偵提取的錄像做時間點比對,最起碼能證明這就是那位數次到機場踩點的嫌疑人。
十分鐘後,在悶罐車裡,嚇得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經開始交代了,嘴裡咧咧交代着:警察大哥,我沒犯什麼事呀,你們抓我幹什麼,我就來他家過夜的,還是第一回真的,不騙你們,真是第一回。詢問的警察多留了個心眼,突如其來地問了句:過夜多少錢
啊還沒給呢,你們就來了。姑娘好不委屈道,猛地省得失口,不過馬上又反應過來了,抹了把淚破罐破摔道,反正都沒給,總不能說我什麼吧我又不知道他是壞人,和我無關啊。
沒人搭理她,詢問着姓名年齡籍貫,身份不用問,大家都知道。
另一輛車裡,意外的是嫌疑人對着冷峻的特警似乎根本無所畏懼,甚至連話也懶得說,只是不住地打哈欠,看樣子昨晚累得不輕。這個狀態一直延續到回到特警支隊的臨時滯留室,即使坐到審訊椅上還是那副德性。尹南飛親自主持着,把搜到的物證一一擺在其面前,讓嫌疑人看着。
陰森森的審訊室兩人盯了好久,尹南飛纔開口問着:你叫婁雨辰名字不錯,看樣子應該是個聰明人,那我們就用聰明人的說話方式來三天前,你穿着這身衣服出現在ca2386次航班上,幹什麼了
不可能,我沒有去過。嫌疑人開口了,一個小時內,就這麼一句話,而且還是否定的。
是嗎,擡頭看屏幕你不至於認爲臉上塗脂抹粉,就能騙過技偵的面部識別吧,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尹南飛道,他擡頭看着,屏幕上放着兩張面部的比對,一組畫面慢慢去掉僞裝之後,就是婁雨辰的面孔。嫌疑人眼皮跳了跳,微微喘息了一聲。
還有衣服,你不覺得太巧合了質地尺寸logo標識巧合到這種程度,你覺得你不會有事需要補充的是,你可不止一次出現在機場啊。尹南飛問,屏幕上放着對當天嫌疑人全身的放大,關鍵的節點,都反映在這一身衣服上,而尹南飛敢於兵行險招去抓人,就是基於嫌疑人會毀滅假身份等證據,可不一定會毀掉衣服之類的,畢竟那不是作案現場,而且他應該對化裝有絕對信心。
嫌疑人低下頭了,又舒了一口氣,眼睛迷茫着,像在躊躇。
審訊最怕兩種人,一種是話癆,他開口就胡扯;另一種就是這種人,根本不開口,沒話。僵持了良久,尹南飛趁嫌疑人喘息的間隙猛地大拍桌子吼了句:婁雨辰,擡起頭來看着我,爲什麼在異地託運的行李,扔在機場沒有取。
我愛取不取,丟東西總不犯法吧嫌疑人開口了,似乎被警察的態度激怒了。
什麼玩意化裝得不男不女在飛機上丟人現眼,老實交代,在飛機上幹什麼了尹南飛話裡帶刺,他在故意把話題引偏,他期待最好讓嫌疑人誤判。
我願意,化裝又不犯法。
可你使用假身份難道不犯法假證哪兒來的
撿的。
在哪兒撿的,你再撿一張試試
那我得先出來,才能去試試啊。
喲,你還準備出去呀
尹南飛笑了笑,這種無謂的爭辯和那些毛都捋不順的嫌疑人之間常有,而這幾句,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正要說話,兜裡的電話響了,他看了嫌疑人一眼,笑着道了句:不必急着承認,知道是你就足夠了喂
似乎電話裡又得到了什麼消息,他邊聽着,邊看着嫌疑人,嫌疑人的眼光有點猶豫不定。半晌放下了電話,尹南飛的殺手鐗又多了一份,直問着:小夥子,看來我們得較量較量了,剛剛查證,你的手機存儲卡里還留着大量的機場示意圖,連刪除的也恢復了。而且你的銀行卡里昨天剛進了十萬塊錢,能告訴我,怎麼賺的嗎挺瀟灑的啊,直接包了個妞兒回家摟着睡去,聽說身價不低啊,一晚上兩千說說吧,別犯傻啊,就用假證的罪名,還不至於讓特警隊出面抓你。
慢慢地,氣氛凝重了,尹南飛一動不動盯着他,唯一一名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記錄人,也那樣泥塑木雕地盯着他。突然間他覺得手背上溼溼的,下意識地抹了抹,那是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沁出來的一層細細的冷汗
目標沒錯,就等着看他知道多少了。尹南飛如是想着。
一頁翻過去了,濃重的陳味和黴味讓鼠標直捂鼻子。
又一頁翻過去了,拍拍上面的灰塵,李二冬直側臉,這檔案不知道什麼地方搬來的,裡面夾的灰塵味道比黴味更重。
查c類即將和已經過期的檔案,不是那麼容易的,特別是時間還是半夜,不過如果有省廳處長髮話,就變得容易多了,市局專派了一位年紀和建館時間差不多大的老警,把三人帶到了市舊檔案館的地下室。到地方纔傻眼了,層列的檔案還是最原始的方式,都是手工條目,除了手工檢索,沒有更好的辦法。就即便拉了個電腦高手駱家龍,照樣傻眼。只能以最原始的人工方式檢索。
一個小時過去了,有人上名單了,不過作案的時間要追溯到至少二十年前,連查到的人也懷疑這究竟還有什麼用處。
兩個小時過去了,帶他們來檔案館的老警在椅子上和衣而睡了,上名單的人越多,駱家龍的狐疑更甚。
不知道多少個小時,就這麼慢慢地過去了。
餘罪列出的條件是:第一,有傷害搶奪前科的不要;第二,有入室盜竊大宗盜竊以及銷贓的不要;第三,同一地區犯案的不要;第四,使用任何器械作案的不要一下子列了七八條,究竟要找什麼樣的賊,駱家龍反而更迷糊。又找到一箇舊檔,他拿着到幾步外看檔的餘罪面前,狐疑地指指問着:這個算不算
哦,這個也不要,服刑還沒出來,沒的可玩。餘罪道,又低下頭看上了。
哎,我說,你這究竟什麼意思,要找什麼樣的賊駱家龍奇怪地問,餘罪擡眼瞅他時,他羅列着條件:坑蒙拐騙搶一塊的,爲什麼不要涉嫌傷害和搶劫搶奪的
目標是靠智商和技術吃飯的,這麼幹會讓他們鄙視的。餘罪道。
那入室和大宗盜竊呢
那不是他們風格,他們只揀現鈔和貴重東西下手。破門而入本身就帶着暴力色彩。
器械類作案的,爲什麼也排除。
呵呵,這是一種傳統的賊,他的格言是伸手夾乾坤,張嘴吃天下,兩根手指就是最大的本錢,用工具,是對他們的侮辱。
這
駱家龍愣了,看餘罪說得這麼正色,又笑了,實在想不通,不過數月,兩人的差距如此之大,這些鬼蜮江湖伎倆居然在餘罪嘴裡說得頭頭是道。
正查找着,有人嚷起來了,兩人過了一列檔案架,看到李二冬正發感慨:喲,你們瞧瞧,攔路搶劫,搶了七塊八毛,判了八年零六個月。
上世紀,搶幾十塊錢,還有被槍斃的,有什麼稀罕的,快找,別磨嘰。餘罪說了句。那邊鼠標的聲音又來了,這傢伙睡了一會兒,被拉進來還老大不情願了。餘罪和駱家龍過來時,這傢伙正饒有興致地看着一卷檔案。鼠標這麼敬業可讓兩人異樣了,悄悄上去,一把搶走舊案卷,鼠標緊張地道:喲喲喲,還沒看完呢。
餘罪看了卷宗,瞪上鼠標了,駱家龍一看,是宗流氓罪的案件,撲哧笑了,鼠標覥着臉道:你們瞧瞧,很精彩,能當黃色看了,沒發現啊,上世紀在咱們沒有出生之前就前輩哪,我得瞻仰瞻仰
駱家龍笑得直打顫,餘罪無奈把案卷扔給鼠標,說道:讓你找偷東西的,你找耍流氓的快點幹活啊,數你吃得多。
標哥,別看了,這個罪名已經從條典中消失了,現在已經合法了。駱家龍笑道,鼠標又看了許久才把這玩意放回去。
這番查找一直進行了數個小時,歷年來的蟊賊不算多,也算不上重罪,可人數不少,在案卷中佔了三分之一的比例。好在給出的條件苛刻,到凌晨五時,四個人已經列出了十七個目標,一眼看過去,都是年齡五十往上的老賊。
人才啊,不翻警事檔案,都不知道曾經在江湖上有這些傳奇人物。
這時候,餘罪剛剛配發的機場警務通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婁雨辰落網的信息到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他絲毫不懷疑技偵的準確度,不過他很懷疑,從那樣一個踩點嫌疑人身上能找回失物。
查詢直到凌晨七時才告結束,餘罪生怕還有遺漏的,和駱家龍商量着,借他們信息中心的人手幫忙再捋一遍。駱家龍知道這幾位同學拿着尚方寶劍,自己不敢不允,不過牢騷還是一肚子,直到出來後到了早點攤上還在說着,真是交友不慎,大半夜都被拖出來幹活。
我可快不行了啊,吃完我得睡會兒。鼠標哈欠連天地道,似乎連啃油條的勁兒也沒有。李二冬稍好,喝着豆漿,眯着眼,一直沒睜開,在地下室眼睛被白熾燈刺激了一夜,很難適應外界光線。
再堅持堅持餘罪說着,倒先打了個老大的哈欠,駱家龍笑了,相比之下,倒是他最輕鬆了。他奇怪地問着餘罪道:喂,餘兒,以前沒發現你這麼上進呀怎麼,想往肩上加顆星星了
沒那麼想,其實我也很奇怪,有時候就像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似的。老想幹一件事,可你就幹不成你想幹的那件事。不知不覺就陷進去了。餘罪迷迷糊糊說着,其實好多調皮搗蛋的同學都是他這個樣子,穿上那身警服,然後就不知不覺陷進去了,有很多或是令人髮指或是挑起他極度好奇的事,都會成爲潛心去幹一件事的動機。
駱家龍笑了笑,在他的位置,反而體會不到從警的艱辛和刺激了,不過看哥仨這樣,他倒有點慶幸自己在內勤部門。正說着話,餘罪的手機又響了,是一條歸隊的命令,附帶一個重大進展,嫌疑人婁雨辰已經交代夥同另一同案調包行李的事,消息是民航公安分局劉濤局長髮來的,要求各參案人員歸隊參加七時整的案情分析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