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平臺上往下看時,整個古城都盡入眼底,可進入其中,才能真切的感覺到此間之大。放眼望去都是蒙着沙塵的古舊樓閣,燕三白落腳的地方應該是一處坊市,這裡的房子比較低矮,且排列的整整齊齊的。
地底難辨方向,燕三白只能跟着胖胖走,但胖胖不能識別機關,所以燕三白走得異常艱難,每每剛走出一段距離便不得不停下。
他不禁也懷疑起來,這座城裡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機關?
一路上他也看到了很多的屍體,有些看上去是剛死不久的,有些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聯想到鬼市裡那些身上都帶傷的人,似乎也有了解釋。而且這座古城裡到處都是古董,若能有命帶出去,絕對比打劫賺得多。
空氣中有血的味道,到處都瀰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比在鬼市上聞到的更濃。燕三白一路走着,慢慢走到了住宅區,大大小小的民居靠在一起,燕三白走過一條又一條荒無人煙的街巷,看着一些敞開的門庭,依稀還能看到主人掛在堂屋上的楹聯。
物是人非事事休,燕三白走過一家大宅子,門口掛着兩個燈籠,燈籠依舊很破舊了,到處都是破洞。而讓燕三白不由駐足的是——這兩盞燈籠一盞是紅色的,另外一盞卻是白色的。
紅白喜事,雙喜臨門。
又走過一處水井,井旁的枯樹上掛着滿滿當當的紅色綢帶,那紅已經漸漸褪去,但上面的字還清晰可見。那是無數的男女懷着對彼此的愛慕之心,親手寫下心中美好的願景,掛在這一棵姻緣樹上。
可現在那些人呢?
那個穿着新郎袍的俊朗青年,那個踮起腳尖掛紅綢帶的嬌俏少女,都去了哪裡?
開口回答的是門房上無數的蛛網,角落裡堆砌起來的灰塵,還有井邊長滿了青苔的石板。
琵琶聲愈發急促,似乎在催促着,不斷的催促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燕三白能感覺到那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可是古城太大,燕三白走了這麼許久,都沒有看到第二個活人。前方胖胖忽然停了下來,扇着翅膀不安的在原地打轉。
“怎麼了?”燕三白蹙起眉。
胖胖回來揪他的頭髮,發出急切的嗡鳴聲。
那琵琶聲急的像是行軍令。
燕三白猛的像前看去,就見那四面八方的角落裡,黑色的影子像潮水一樣往這邊涌來,他忽然明白了那琵琶聲的意思——走!快走啊!
天忽然黑了,原本亮堂堂的地下古城,忽然間便烏雲壓頂。燕三白的瞳孔不禁縮了縮,他從未見過如此場面——成羣的蝙蝠從頭頂無數的石洞中飛出,足有成人手掌那麼長的沙蜥混雜着大量的蠍子招搖過市,還有一些燕三白也叫不出名字的動物,上天入地,瞬間便吞沒了這座古城。
“哎喲我去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零丁手裡拿着一根不知從何處順來的鐵棍,一蹦三尺高,“小心這些東西都有毒!”
“啪!”絃斷了。
彈琵琶的人低頭看向自己彈得出血了的手指,蹙眉無語。
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一張俊美邪異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深邃的眸子看着他,“你覺得自己彈得這麼賣力,他們聽得見嗎?”
迴應他的是一個毫無所謂的眼神,但是俊美青年卻彷彿從那裡面看到了一絲桀驁。
他意猶未盡的伸手撫摸着手中嫩滑的皮膚,那細膩的觸感讓他不禁勾起了脣,“你們江南人是不是都這樣,連男人身上都是香的。我聽他們叫你……鶯哥兒?這個名字很好聽。”
鶯哥兒終於露出一抹嫌惡,“把你的手拿開。”
迴應他的是驟然加大的力道,鶯哥兒的下巴頓時被掐出幾道瘀痕,但他愣是忍住了,緊閉着嘴沒有發出一聲悶哼。
男人大概是覺得有趣,放開他,捻了捻手指,道:“繼續彈吧,你若是哄我高興了,我說不定就放你朋友一條生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鶯哥兒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出血的手握緊又鬆開,“絃斷了,我需要一把新的琵琶。”
外面,黑色的潮水仍在肆虐。
像下了一陣暴雨,衝跨了堤壩,然後,山洪爆發了。
最可怕的是藏在沙蜥羣中的蠍子,揚起的尾巴上帶着劇毒,冷不丁的給你一下,小命就交代了。
燕三白一刻不停的再跑,手裡拿着一把從鐵匠鋪裡找到的大傘,刷了不知道多少層桐油的傘面很結實,幫了燕三白大忙。
他撐着傘,在洪流中逆流而上。胖胖早嚇得躲起來了,他只好用最原始的辦法喊人。
“清河!李清河!”
“你在哪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終於傳來回應,“過來這邊!”
但這不是李晏的聲音。燕三白轉過頭去,就見烏拓蹲在一尊石獅子上向他招手。
燕三白幾個起落過去,“你看到溫將軍了嗎?”
“李清河是誰?”烏拓答非所問。
“這不關你的事。”
烏拓一腳踩爆了一隻蠍子,兩把圓月彎刀在手裡耍的虎虎生威,“我們現在好歹是同一條船上的難兄難弟,不要這麼冷淡嘛兄臺。”
燕三白瞥了他一眼,大傘在手裡轉成了花,噗噗噗噗的把四周的小東西擊退,“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要拖我後腿。”
喲呵。
烏拓瞧着燕三白撐着傘在黑色的蝙蝠蠍子雨裡行去的身影,挑起了眉。伸手摸了摸兩撇小鬍子,若有所思。
“哎,等等我!”烏拓急忙追上去,“你怎的如此沒有同情心,剛剛留我一個人在那裡多危險啊。”
燕三白並不言語,腳下的輕功耍得風生水起,讓烏拓光是追上他,就心力憔悴。但現在也得認命不是,烏拓不得不承認有燕三白開路,他輕鬆了不少。
前面燕三白驀地停住。烏拓終於有機會追上,站到他身邊,就見那黑色的沙蜥和蠍子羣裡裹挾着幾具屍體,如水一般從東往西。
那屍體已是殘缺,上體與下肢都被撕扯開來,只是短短几個呼吸,從這棵樹下挪到那棵樹下的距離,原本還殘存的血肉便被啃了個精光,只在沿途留下了一地白骨。
至於那些屍體是誰,早已分辨不出了。
“你不用同情他們,那些都是來淘金的,生死有命。”烏拓道。
“淘金?”
“你應該也看到了,那個鬼市。能活着從這裡出去的人都會在那兒買賣貨物,那些東西就是從這裡帶進去的。”
“但這裡是鬼王的地盤。”燕三白可不認爲那個鬼王會如此大度的讓別人到他家裡來淘金。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個古城到處都充滿了危險,像這樣的獸潮,每天都有一次,鬼王放我們進來,其實不過是借我們之手來幫他除去這些該死的小東西,至於我們能拿走的東西……你覺得經歷過這樣的獸潮,還有多少人能從這裡出去?”
“昨夜的鬼市上有很多人。”
“這麼說吧,這裡每天都有人進來,但若是要出去,每個月只有兩次機會。開門關門的方法都在鬼王手裡,而且這裡的門只能從裡面開,除非把月牙湖整個炸了,否則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攻得進來,鬼王有恃無恐。”
“你似乎……對這裡很瞭解?”燕三白轉頭看他,清澈的清眸似能看到他的心底?。
烏拓摸了摸兩撇小鬍子,嘿嘿一笑,沒有作答,“倒是你,武功很高嘛,大周邊軍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角色,我縱橫大漠數載,怎麼都沒有聽說過。”
“那你現在知道了。”燕三白一躍而起,再度化爲一片白雲飄遠,那神態,那語氣,盡得李晏真傳。
“誒!”烏拓連忙追過去,就見燕三白忽的將那傘往前一探,旋轉着將前面的沙蜥和蠍子掃開,一用力,從中勾出一個人來。
那人似是剛剛被捲進去的,還活着。但中了毒,也活不久了。
燕三白皺皺眉,繼續往前走。
烏拓見燕三白不厭其煩的將一個又一個人從毒物堆里拉出來,忍不住道:“你救了也是白救,他們自尋死路,你又何必慈悲。”
燕三白沒有回答,依舊顧我的朝前走着。若是見着了,便救一下,若是沒見着,他不會滿城去找,所求不過順心意。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兩人行進的速度慢了不少。
“清河!李清河!”燕三白依舊堅持不懈的喊着,烏拓在後面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苦行僧。撐着傘在悽風苦雨裡走着,步履和眼神卻足夠堅定,爲了找到那位‘李清河’,他能破開所有的艱難困苦。
所以說李清河到底是誰啊?烏拓心裡忽的無比好奇起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在!你別動,我過去找你!”遠方終於傳來一聲迴應,烏拓就見燕三白眼裡驟然迸發出一道亮光。
“我不動,你過來罷。”他就真的停下來不動了,任四周的毒蟲猛獸拼命往他身上撲,他也不挪動一步。手中的大傘像盛開的蓮花,化爲一道清氣滌盪妖邪。
烏拓嘖嘖兩聲,“你還真這麼聽話啊?那李清河到底是誰啊?難不成你相好的啊?我就納了悶了,這……哎喲我去誰他媽踢我?!”
烏拓回頭,就見一俊美青年出現在燕三白身邊,丹鳳眼微挑,眉宇間滿是放肆桀驁的看着他,語氣還很不爽,“你他媽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