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般
不知情況進展如何,我心中難免緊張。坐立都已難安,自更是無心棋局了。一盤棋下的是錯子連連,慘不忍睹……
“我輸了。”輕嘆口氣,我放下手中的棋子,推坪認輸道。
“沐秋你這樣相讓,倒是我勝之不武了。”王景宣眨了眨眼,擡手執壺爲我續了杯香茶,挑脣笑道,“時辰尚早,可不知我今晚還得機佔得幾局之利呢?”
推脫不過,只好與其繼續連弈了兩局,卻是連弈連敗。只是,心緒卻也莫名漸漸平靜了下來。王景宣倒是好耐性,陪着自己接連下三盤濫棋,卻依是興致不減。
他並沒有開口多說任何安慰之言,可望着其臉上那種始終閒淡而悠然的笑意,我心中便好似自然而然地也感染到了幾分的輕鬆平和。
接下來的一局棋卻是黑白對壘、互不相讓。
王景宣的棋力果然很強。他棋路大開大闔,攻伐凌厲,偏又隨然超脫,無跡可循,看似隨意的一步棋往往暗藏玄機。我也惟有步步爲營,謹慎佈局,思慮周詳方敢落子。二人你來我往,倒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一個時辰過去,棋局不過方過了大半。
凝神思索了一番他剛剛一步棋的深意,我拈起一顆棋子方準備落於棋枰上,卻聽門外“咚,咚”響起兩聲輕釦門板聲。一瞬間好似所有的緊張都紛涌而回了,我懸在棋枰上方的手臂不禁一顫,“啪”棋子直落而下,亂了一局的棋面。
王景宣略有可惜地看了一眼被打亂的棋局,擡頭對我安撫般搖頭笑了笑,方輕聲道,“進來吧。”
我亦微微壓下心中的幾分緊張,轉過身看着冷玄推開房門,默然地走了進來。
冷玄走至王景宣身前,躬身行了一禮,簡短地稟道:“馬賊共七十八人,其中七十二人已當場授首,另六人同七名被劫女子具已被帶回縣衙。”
只一句話,我不由長呼了口氣,懸了一晚的心也終是放了下來。
本想再細細問些經過,可對着冷玄那一張冷漠木然的臉卻是感覺什麼也問不出口了。而王景宣也沒有出言多問,只懶懶對冷玄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他面上神色始終淡淡的,沒有絲毫起伏,便好似這一切都早已在了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沐秋應可安心了。”
待冷玄退出房間,王景宣收了棋坪,亦站起了身,對我笑道,“夜色已深,沐秋也早些歇息吧。至於這棋局……就留待明日再一決勝負吧。”話落,也不待我答話,便徑自轉身步出了房間。
‘當……當……當……’窗外響起了三聲清脆的梆子響,在漆靜的夜色裡遠遠傳蕩了開來。已是三更天了麼……
這一晚先是緊張剿匪的進況,後又沉浸於棋盤對弈,竟是未感到一絲的睡意。這一刻放鬆了下來,方是覺濃濃的睏倦襲來。
我仰面平攤在木牀上,輕闔了雙眼。今夜應可是做個好夢了……
果然是一夜好眠,便這般一覺沉沉睡到正午,直到肚中已是飢鳴大震了,我方自睡夢中昏昏醒了過來。
晃晃悠悠地走到窗邊,伸手推開木窗,我側倚着窗沿靜立了片刻,直到腦中最後的一絲睡意也被窗外那刺眼的陽光與嘈雜的車馬聲驅趕的無影無蹤了 ,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轉身準備去樓下慰藉一番兀自轟鳴個不停的肚子。
手尚未觸到了門柄,門卻已是被人自外推了開來。
便見小桃端着一盆熱水站在門口,見到自己不由嘻嘻一笑道,“公子你果然是起了。”
“唔。”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徑自回身走到桌邊坐了下。這丫頭來的倒是時候,我正打算叫小二端了熱水上來呢。
小桃掩了門,跟在我身後走進屋來,“公子你快擦擦臉,王公子他們已在樓下等了有好一會了。”她放了水盆在桌上,擰了塊帕子遞給我。又翻出梳子,站到我身後幫我梳理起睡得滿頭蓬亂的長髮。嘴裡還不忘嘟囔着,“奴婢就知道,公子就是再嗜睡,到了午飯的時候也一準會起的……”
“咳,咳……”我清咳了兩聲打斷她,出言轉過話道,“馬賊的事,城裡可有傳開了?”
“一早就傳開了!”提到這個,那丫頭果然立刻轉了話頭,很是有些興奮地敘道,“整個客棧都在談論着呢,聽說這次縣老爺連夜調了大批的官差出城剿匪,□□衛軍都出動了呢……”
“城衛軍!”我不禁再次打斷了她的話,不過這次卻是十足的驚訝——這城衛軍是當地一個小小縣令能調動的嗎?
“是啊,足足出動了五百人呢!將那些馬賊圍的是水泄不同、插翅也難飛了……據說是一個也沒跑的了的……”小桃是越說越是興奮,只是明顯沒半分聽出了我話中的疑問。
“……行了,不是說都在下面等着嗎?還不快走。”有些無奈地丟下手裡的帕子,我站起身徑自向樓下走了去。若是讓這丫頭再這般說書般的講下去,還不知是要說到什麼時候了……
待到樓下,果見幾人都已坐在了大堂裡。冷玄與莊實靠在一個角落裡相對坐着,而王景宣則獨自一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張桌邊。
他本是背向着梯口,可我不過剛剛轉下了梯階,便見他回過頭來向着自己含笑點了點頭,就好似背上生了眼睛一般。
“早啊,”王景宣笑着招呼了一聲,“所謂好夢留人睡,想必沐秋昨晚定是一夜好眠了。”
這人,分明是在取笑自己起的遲了……
“自然,”我輕扯了扯嘴角,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更所謂,能睡是福,璟瑄兄難道不覺得嗎?”
“呵,的確是福氣!這世上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要說,沐秋還真是讓人羨慕呢……”
“心悠自身閒,景宣兄亦是逍遙之人,又何必羨慕他人呢?”我擡頭望向他,兩人不由相視一笑,俱都未再多言。也不知自何時起,我與他二人間竟似有了那麼一種所謂的默契流轉在了其中……
簡單地點了一碗陽春麪,我一邊大口吃着,一邊留神聽着周圍衆人顯得有些亂哄哄的談論。
正是午飯時侯,大堂裡用餐的人不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高談低論的都是昨夜洗剿馬賊的事。神情看上去也都是一如小桃那丫頭一那般地興奮。
“看來此次剿滅這羣馬賊,真可謂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了。”王景宣隨着我環顧了一眼四周,輕笑出聲道,“呵,這些人怕是不會想到,這剿匪的首功便坐在他們面前吧。”
“這首功的確是坐在這裡,可卻是輪不到我。”我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
的確,如果不是連夜調集大批官兵圍捕,若不是出動了城衛軍……根本不可能將這些馬賊一舉成擒。
王景宣淡淡一笑,仰頭喝盡杯中的酒水,沒有推說什麼,我也沒有再追問。該知道已都知道了,至於其它的事……又與自己有關係呢?
就不知,在泯城時,那佈下了一系治水之策讓我極爲感到好奇的人,是否便如自己所想,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縣令大人。而正是……眼前這個一身素衣,坐在破舊小客棧裡,品着廉價雜酒,正正與自己同桌而食的傢伙。
這樣一想,那原本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便也都自然而然地理順了。那位縣令大人爲何對難民的態度前後反差那麼大,又爲何要捨本逐末、親躬于田而至傷病辭官……呵,什麼辭官,那親躬倒許是真的,不過怕根本不是出自己願,最後更是累的半死不活,被一腳踢回老家了纔是吧……
只是,若真如此……我不由側目瞥了一眼對座那個滿面悠然自得的人,這人的身份怕是比自己之前所想的還要尊貴上幾分了!
“沐秋是要在此盤恆兩日,還是即日起程呢?”王景宣放下酒盅,微眨了眨眼帶過了剛剛的話題,含笑看着我道。
“馬賊的事既已解決了,沒必要再留在這裡,不如午後便繼續起程吧。”畢竟還有要事在身,還是儘快趕路要緊。斂下一番心思,我擡頭輕聲回道。
不管這人是如何的身份,與自己而言其實也沒多少的區別。撇開了那些不談,只想到泯城治水之事,對於其人卻反讓我越發覺得不失爲一可交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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