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以師父他其實……
只是在懶牀嗎?!
阿狸瞬間石化……
小傢伙還在一片震驚之中,卻不期然被她家師父軟軟地抱在了懷裡。
“阿狸是不是想家了呢?不要怕,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師父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寒筱眉眼彎彎,自顧自地念叨着,還不忘笑着撫摸着身邊小傢伙剛剛拱得亂蓬蓬的腦袋。
阿狸被自家師父小動物一般埋在懷裡揉吧着,五官不情願地皺成一團,只得悽慘地在心中默默垂淚。
我纔不是想家……
她原本不是個容易大驚小怪的人的……
她只是,沒有想到師父這麼大的人,竟然還會像小孩子一樣賴牀……
這個世上,怎會有師父這樣不像師父的人出現呢?而這樣的一個人,卻偏偏成了她的師父……
一整個早上,阿狸都在糾結於這個問題。
她看着師父睡眼朦朧地從木榻上下來穿好鞋子,然後揉揉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不緊不慢地梳洗,再坐到矮桌前。
阿狸將熱氣騰騰的赤豆粥盛到碗裡,然後小心翼翼地推到師父的面前。
師父看着碗裡的粥,眼中露出驚喜,黑眸閃亮亮的。
“這是阿狸做的?”
阿狸臉頰有些發燙,點點頭,而後裝作面無表情的樣子安靜地喝着自己碗裡的粥。不過卻豎起了耳朵,時不時還會悄悄擡頭看看師父的反應。
師父依舊是一副沒太睡醒的樣子,慢悠悠地端起了碗,慢悠悠地開始喝着粥,偶爾會眨眨眼睛,露出一個溫暖滿足的笑臉。那樣的笑容,明媚得彷彿會發光一般。
這,算是無聲的誇獎吧。
阿狸覺得心中暖暖的。
師父和爹親一樣,都是那種站在人羣中也可以不自覺發光的人。只是爹親像是月亮,那種光亮皎潔清冷,卻總是帶着些淡淡的憂傷。而師父更像是太陽,明媚溫暖,總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如果能一直守在師父身邊,一直這樣,守着這一團暖暖的陽光,阿狸覺得,即便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生活也將會變得很美好。
一定會,變得美好起來……
阿狸將圓胖胖的臉埋在碗中,悄悄地,對自己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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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州城外的山下,細雪零星地飄落。天地之間,均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
一個血色眼眸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山腳下一處偏僻的院落前,此人正是現任鑄劍山莊的莊主——火宵。她身披一件名貴的狐裘,裘面黑亮順滑,找不出一絲雜毛。看着面前普通簡單得超出她預想太多的小院,火莊主猶豫了一刻,才試探地敲了敲門。
“咚咚咚……”
厚重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響,鼻尖呼出的白氣被北風呼嘯着帶走。
隨着一聲輕響,門扉開啓,一股暖風撲面而來。
開門的是一個樣貌平凡的男子,一身樸素的衣着,看不出什麼特別。淡淡悠遠的梅香隨風飄了過來,只讓人覺得心神格外寧靜。
火宵下意識地向四周望去,滿眼都是覆着厚雪的松柏。唯有半山腰的地方,零星綴着幾朵紅色的梅花。明亮的日光照在雪中,瑩瑩泛着銀白色的光。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火宵覺得,她彷彿可以見到時間的流淌。
“輕問……這裡可是慕容宮主的住所?”
雖然心有疑惑,火宵還是有禮地問着。
開門的男子似乎有些意外,頓了頓,才微微點了點頭。
“請進。”
清潤的男聲,如九霄環佩,清凌柔和。這樣美妙的聲音,竟然會出現在如此簡陋偏僻的地方呢。
火宵暗自想着,一拱手,進了屋,無聲打量着屋內的陳設。
屋子很溫暖,在這樣嚴寒的地方,想必主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普通的木質長桌上,放着一琴一劍,都纖塵不染。那琴本該是上好的古琴,只是尾部似是被火灼燒過,染着些焦暗的色澤。火宵下意識地看了看面前男子的手,那樣一雙瑩白如玉的手,確該是彈得一手好琴的。於是她斷定,琴邊那銀劍柄上兩個繁複的文字,必是“青絕”無疑。
青絕劍,鳳桐琴,這裡,果真是離殤宮主慕容恨的隱居之處呢。
火宵不由得低嘆,誰會想到,那傳說中掌控着武林中最爲凌厲心法的女子,會甘心不問世事,甚至拋下祖輩留下的百年基業,守在這樣一個簡單樸素如同平凡百姓家的地方。
爲了……什麼呢?
火宵明白自己恐怕窮盡一生,也無法理解。
“慕容她要晚一些纔會回來,不知火莊主找她……有何要事?”
男主人見女子只無聲打量着自己的房舍,不由得出口詢問着。輕輕淺淺的語調,溫雅有禮。
女子聞言一怔,再一次將目光放在這男子身上。
“公子認識我?”
“我雖從未見過火莊主,然世人皆知,鑄劍山莊的火家,天生一雙血眸。而能夠輕易查到這裡的人,便定是火莊主無疑了。”
男子輕笑着,一雙蘊着春思秋緒的眸子彷彿會說話。明明只是一個算得上樣貌清秀的男子,卻自有一種隱藏在內的高華氣質。如同亭亭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聰慧沉穩,讓人不敢輕視。只靜靜立在那裡,便可以讓這原本再平凡不過的地方,變得與衆不同。
恍然之間,火宵甚至覺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絕色男子。
火宵記得,傳說讓慕容宮主甘願遠離江湖而與之相守的男子,正是十年之前曾名動四方的南朝皇九子龍吟月。
如今看來,能配得上江湖“雙壁”之一的慕容恨的男子,也只能是龍吟月。
想到這裡,火宵的面色不由更恭敬了幾分。
“火某這樣不請自來,還望龍公子見諒。只是……有一件事情,還望公子能夠不吝相告。”
火宵說着,血色的眸子裡帶着幾分真誠與窘迫。想必若不是事關重要,堂堂火莊主不會這樣低聲下氣地親自來此討教。龍吟月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一種可能,瞬間在腦海中掠過。
“火莊主客氣了,倘若是我知曉的,必定悉數告知。”
窗外有北風颳過窗櫺的聲音,呼嘯紛擾,一聲急迫過一聲。
“敢問龍公子……”
火宵沉吟着,終還是下定決心開了口。
“請問公子,這附近,可曾住着一個叫做‘孤無憂’的年輕男子?”
“孤無憂?”
龍吟月瑩薄的脣輕輕呢喃着這名字,而後清亮的眸光一閃。
“確是有這樣一個人。不知他和火莊主……是什麼關係?”
“這……”
火宵垂下眼瞼,似有什麼難言之隱。然而如今事已至此,她已再無什麼退路可言。爲了鑄劍山莊的未來,她必須儘快找到火蓮的下落。而火蓮如今唯一牽掛的,恐怕便只有那個孤無憂了吧。
無憂,無憂,不知從何時起,卻成了自己乃至鑄劍山莊最大的憂患。這一切,何其諷刺。
想到這裡,火宵心中苦笑,收回思緒。
“也算不上什麼關係。只是,那位孤公子與犬女有過幾分……淵源,我想找他問一些事情,希望能找到我女兒的下落。”
“火莊主的女兒……莫不是大名鼎鼎的火蓮?”
“咳咳……是啊。龍公子可見過小女?”
龍吟月聞言沉思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
“我在寒州,從未見過像是火蓮的人。火少莊主聲名在外,若是出現,江湖上必定會掀起風浪,寒州也不會如此安靜了。”
火宵聞言,亦是明白其中道理。火蓮的性子,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她既然選擇離開鑄劍山莊,便不會輕易回頭,又怎會這般容易便被她尋到蛛絲馬跡。
“想必正如公子所言……那麼龍公子可否告知在下,那位孤公子他,現在何處?”
“哦,真是可惜了,那位孤公子啊……不久前已經過世了呢……”
龍吟月面色沉靜,眼中似有水光灩漣,卻生生被他不露痕跡地止住。
“死了?”
火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死了。屍骨就埋在了不遠的地方,只不過最近風雪太大,若要去找,恐怕要費些時候呢。”
“原來是……這樣。”
聽到此處,火宵的心中,竟莫名有幾分寬慰。孤無憂已死,那個險些毀掉鑄劍山莊的男子,已經不在了。如此一來,蓮兒她……是否會願意再回鑄劍山莊呢?
她還記得當年火蓮如何一意孤行非要娶那個男子入火家的情形,一向裡溫順懂禮的女兒,從不曾那樣唐突地頂撞自己。可她既然如此深愛着孤無憂,那又爲何,這些年裡卻沒有來找他?莫非……是孤無憂移情於他人?
想到這裡,火宵斟酌了片刻,又開了口。
“那位孤公子,可還有什麼一同生活的人?”
“一同生活的人?火莊主說的……可是孤公子的女兒?”
龍吟月似是並未察覺火宵的異樣,依舊是淡淡地。
“女兒?”
“是的,孤公子一直是和他女兒一起生活的。那孩子叫阿狸,七歲了。”
“阿狸……”
火宵反覆呢喃着這個名字,心中隱隱的預感,越發強烈起來。
“不知那孩子……現在在何處?我能不能去見見她?”
龍吟月看着面前夫人忽然血眸一亮,便垂下眸子,狀似惋惜地嘆道:
“那孩子,也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