魎姬料理了那個意圖渾水摸魚的衛士頭領,再次與南郭望陷入僵持之中。
這也是很無奈的事,如果給魎姬換個敵人,她絕不願意與南郭望爲敵。她很清楚自己的特長在於暗殺和偷襲,一旦陷入苦戰,自己即便面對二流高手都只是個弱女子。
而南郭望可不是二流高手。
整個南境十三國中,南郭望的實力足以排進三甲。
天生神力,外粗內細,筋強體壯,紅蓮護身,自幼從家族中學到了《巨靈天將法門》,成就遠超百年來的所有族人。
在這小小的地牢裡面對魎姬這樣的對手,使得他無法展現自己實力的百分之一。
又因爲投鼠忌器,怕誤傷陸離,使得展現出來的百分之零點些許的實力都還要打個折扣。
如果沒有陸離,南郭望可以將整個地牢震塌,然後獨自開出一條路出去。
如果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他只要揮動刑天鉞就足以打開局面。
蔡國作爲南境十三國中最弱小的國家,竟然能延續至今,南郭氏和南郭望實在是功不可沒。
然而現在,南郭望對不肯輕易出手的魎姬也沒有絲毫辦法,除了在言語上激怒她,誘使她主動攻擊,再沒別的辦法。
“這就像是狐狸咬烏龜,無處下嘴啊。”陸離低聲對身邊的老獄吏說道。
老獄吏捂着嘴巴,微微點了點頭,他可不想步那個衛士頭領的後塵。
陸離已經吃完了飯盆裡最後一塊肉,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條深色的蔬菜,放進嘴裡,邊嚼邊道:“你們來找我,其實就爲了我的占卜之術吧?”
這不是廢話麼!
所有人已經憋屈到了極點,不由在心中罵了一聲。
“所以,有問題的時候再來找我唄?隨便帶點點心水果豬頭肉什麼的就行了,何必費那個力氣把我供起來呢?”陸離輕描淡寫道。
南郭望和魎姬都不由自主在心中暗罵:這個少年還真是什麼都不懂!
人類社會從來都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只要有記憶存在,就會形成歷史、習俗和傳統。如今雖是大周天下,但是沿襲自上古時代的敬天傳統並沒有改變。即便周室不同於商後氏那般重鬼神,但是每臨大事都要占卜卻是國家常例。
在南境諸國中,因爲受到了楚國的影響,對鬼神天地的敬畏更甚於中原,所以對於占卜也就更加重視。
一個卜師的一句話,往往可以決定一個人,乃至一個國家的命運。
“吃不上今年的第一口鹿肉就要死。”
看看身強體壯的國君,這樣的結論誰都不會相信。而這種質疑、嘲笑,在卦辭真的靈驗之後,都會成爲對陸離的迷信。
飯後的陸離已經絕非飯前的陸離!
因爲一頓飯,陸離已經從一個待死的囚徒,變成了名滿天下的神卜!
或者說,必將名滿天下。
這樣一個人,即便是在周王的宮殿上也會有一席之地。
“那你先卜一卦,看諸位公子之中,誰會即位成爲國君呢?”魎姬的聲音飄蕩在地牢中,帶着嘲笑和挑逗。
“照常理說嘛,當然是世子歡殿下。”陸離微微偏了偏頭,余光中看到那個倒黴的衛士頭領倒在血泊之中,正散發出一陣陣新鮮的屍臭。
南郭望的目光重重射在陸離身上,使得陸離不自覺地朝後靠了靠,撞在土牆上。
“不過天意啊,哪有那麼多照道理的事?否則先君也就不會……對了,先君怎麼會突然山陵崩的呢?”陸離問道。
“你算不出麼?”光聽這個聲調,就知道魎姬肯定面帶嘲笑之意。
“我算到了結果,沒有算到開頭和經過。”陸離無奈道:“卦象卦象,只是一個象,又不是從頭到尾給人演場戲。”
“先君是在等鹿肉羹的時候,去方便……”南郭望聲音低沉,略一猶豫,方纔道:“掉進了茅坑裡淹死的。”
陸離手上一滯,放下了飯盆,清了清嗓子,道:“看,所以說天意有時候就是不肯照常理來嘛!”
在遠離南郭望的角落裡漸漸浮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魎姬從陰影中現身,對陸離微微福了福,道:“陸先生,既然不照常理,那您以爲公子欣和公子喜,誰更可能坐上國君之位呢?”
“對啊,誰更可能坐上國君之位呢?”陸離重複了一遍,將頭轉向身邊的老獄吏,像是在詢問。
老頭被陸離看得渾身發毛,往旁邊挪了挪。
“問你呢,別裝瘋賣傻!”南郭望怒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陸離無辜道。
“你!”南郭望恨不得一斧頭將陸離劈成兩半。
“我是會卜筮,但我不是神仙啊,哪有這麼空口胡謅就能說中的道理?”陸離縮着腦袋,一臉慫樣。
南郭望被陸離一噎,竟無言以對。
誰都知道,要想卜筮靈驗,真正得到上天的意思,不說別的,焚香沐浴是少不得的。雖然公子欣和公子喜都不指望天意所歸,但終究要個“人心所向”,所以該有的程序可一環都不能少。
魎姬和南郭望一樣,也有些進退兩難。
從最初她就沒想過要帶陸離走。因爲她很清楚,別說南郭望在這裡,就算是世子歡派來的衛隊都能留下陸離。她固然能夠以一殺十,但不可能在圍攻之中還保得陸離的性命。
所以真正的好辦法就是誘使陸離當場表態,逼其他人殺了他。這樣自家主公得到了“天意”,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可惜這個陸離竟然不肯入彀,滑溜得如同泥鰍一樣,讓人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哦?誰?哦哦,哦……”
沉默之中,陸離突然自言自語起來。看他目光上斜,耳朵微顫,一臉凝重,就像是在聆聽誰人說話一般。
就連魎姬和南郭望都警覺起來,凝神靜聽,懷疑是否有高人藏匿暗處。
“啊!”陸離拖長了聲調:“您說他們……原來是這樣啊!”
“喂,你別在那兒裝神弄鬼的!”南郭望朝陸離吼道,震得所有人耳膜發顫。
“多謝老前輩!”陸離朝空中一拜,站起身,轉向南郭望:“大個子,有本事殺了我!”
南郭望心頭怒起,差點真的掄起斧子劈了下去。
——不對!這小子哪裡來的勇氣與我叫板!
南郭望硬是止住怒氣,磨得後槽牙咯噔作響。
——有高人指路,不知是何方神聖。
魎姬打量了一番地牢,手中掐訣,隨時準備隱入暗處。
“你們幾個,”陸離果然像是換了個人,目光精銳,掃視衆人,“要麼乖乖離去,要麼就帶我去見太后,我自有計較!”
“不然的話呢?”魎姬笑問道。
“不然的話,嘿嘿。”陸離乾笑一聲,走向南郭望,仰起頭看了一眼這個大個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南郭望惡狠狠地俯視陸離,自然不怯。
“噗!”陸離突然從口中吐出一口口水。
因爲距離太近,又毫無徵兆,南郭望又不似魎姬那般身形靈活之人,竟被陸離吐了滿臉!
牆根衆人眼見陸離找死,齊齊吸了口冷氣。
南郭望打鬚髮倒豎,雙眼瞪得更似銅鈴,裂開血盆大口,雙手抓了斧柄,高舉過頭。
老獄吏緊緊抿了眼睛,別轉過頭,不忍看陸離分成兩半。
“呔!哈!”
南郭望本已經高舉的巨斧重重落下,斧刃劈入土中,震得整個地牢顫了三顫。
在千鈞一髮之際,南郭望轉了轉身,將這必殺的一斧劈在空處。
“呼、呼、呼。”南郭望重重喘氣,方纔抹去臉上的口水,怒吼一聲:“氣煞我也!”
“公子欣果然識人,換個大老粗來,說不定真把我砍了。”陸離幽幽道:“你們既然都知道自己不能殺我,再耗在這裡有什麼意思?難道還能有別的手段?”
“咯咯咯,見賢思齊坐一席嘛,說什麼手段?”魎姬笑着朝前走了一步,擡臂伸手,露出一截雪白蓮藕似的玉臂,輕輕招手:“陸先生,你且過來,我與你說話。”
陸離微笑着看了一眼南郭望,朝魎姬走去。
“威逼,利誘,應該反過來嘛。”陸離對魎姬笑道。
魎姬擺出一個媚態,猛一揮手,道:“奴奴可是既不想威逼,也無利可誘先生哦。”
陸離只覺得一股香氛襲來,雙目迷離道:“姐姐,站近了看才發覺姐姐真是天姿國色呢。”
魎姬蛇腰輕晃,笑得花枝亂顫,道:“姐姐我能歌善舞,何不換個地方,請君觀賞呢。”
“嗬!”南郭望突然暴喝一聲。
陸離被這一吼渾身打了個冷顫,恍然驚醒,發現自己幾乎已經與魎姬貼在了一起。顯然是剛纔一時不慎,被人魅惑了去。
魎姬見南郭望壞了自己好事,暗咬銀牙,卻突然身子發麻,寒毛盡豎,原來卻是陸離將手環住了她的細腰。
——這廝真是不怕死!不!分明是怕死不了!
魎姬心中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