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獅!”靜漪被張媽攔着,眼見白獅碩大的爪子按着符黎貞,沒有下口,卻也沒有動。她忙推張媽,“張媽把白獅拉過來……快去!”
張媽卻沒有理會她的命令,先顧着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傷到,纔看了眼被白獅嚇的動也不敢動的符黎貞,沒有出聲。
白婆子過來,低聲道:“夜深了,七少奶奶請回吧。少奶奶有點閃失,奴才擔待不起。”
“少奶奶這就走的了。”張媽先靜漪一步說。聽的出來她也有點發慌,靜漪喉嚨剛剛被扼住,有些難受,只點了點頭,沒說話。張媽這纔去牽了白獅。
靜漪看白婆子拍手叫人來,將符黎貞攙扶起來。
符黎貞一起身,髮簪*,頭髮披散下來,原本已經有些凌亂的人,更顯得狼狽。她甩着手不讓人碰她,說:“少用你們的髒手碰着我……你們手上也不知死過多少人……我是遲早死在這裡的,你們着什麼急?”
白婆子也不出聲。她和同伴的身材都頗高大,符黎貞也是高挑的,被她們拿住,卻立即顯得弱不禁風。靜漪彎身撿起符氏掉落的髮簪,輕聲說:“等一等。”
婆子們停了下來,靜漪走過去。
她猶豫了下,繞到符黎貞身後,將她散亂的長頭髮挽起來,鬆鬆地挽了個髻,別上髮簪的那一刻,她聽到一聲嘆息。
彷彿是很遠,並不像是符氏。
“大嫂,”靜漪看着符黎貞的頸背。看不到她的臉,她覺得此時輕鬆多了,“最後再轉告二小姐的一句話給你。她說,‘可若能管住心,我又何苦到今日,我們又都何苦到今日’……大嫂,二小姐是個多*。姐妹一世,大嫂就是不能原諒她,給她一句話也好。這是你們姐妹之間的恩怨,同我沒有關係了的……多嘴說幾句,反正這一晚,該做的不該做的,我也都做了,大嫂見怪,我也要說。說完就走。”
符黎貞頸背都是僵直的。
她甩了下身子,沒甩動,道:“放開我,我不會殺了她的。“
白婆子看了靜漪,示意同伴鬆手。
符黎貞轉回身來,望了靜漪,道:“我沒七妹心這麼寬。原諒她,這一世她休想。我就是讓她死的都不安心。我就是讓她把這些心思都帶進棺材裡。”
“那也好。”靜漪輕聲道。符黎貞話裡有莫可名狀的快意。她聽着,也許是聽符黎貞說了這麼多,已經習慣,並不覺得特別難過。她點了點頭,就要走,符氏叫住她。
張媽拉着白獅,已經扶了靜漪的手,這時候低聲道:“少奶奶,走吧。”
符黎貞鼻子裡出了氣,說:“張媽,我是鬼麼,能吃了你的寶貝少奶奶?”
張媽仍扶了靜漪,眉頭一皺。
符黎貞倒看了她,說:“你是忠僕。這些年悄悄護着你的七少爺,也沒少出力。”
“應該的。”張媽低聲道。
符黎貞轉眼望住靜漪,說:“你小心些身邊的人。這幾年我看下來,你是看着聰明,其實是蠢材。既是蠢材,老實些倒好。再有,別以爲同*共枕三年,你就曉得七少爺是什麼樣的人了。便是曉得,你拿得住不拿得住還是個事兒呢……你不說,我倒也想不到該怎麼形容。七少爺的那匹烈馬,花了多少心思馴服,你是親眼看到的。至於你,他花了多少時間讓你收了心在他身上,你自個兒琢磨去吧。我若是你,絕不讓他知道你的心思牢牢栓在他那裡了。還有一樣,你未必曉得……你這次要出洋去,火車票都是胡醫生訂的。你進疆一行,車票作廢,胡醫生問過是否要再買,七少爺說不必了,你是不會走的了……那會兒,你怕是還沒定,到底要不要走呢。七妹,你是他算計來的小妻子,註定了的……”
靜漪深吸了口氣,點頭道:“這我倒真不知道。”
符黎貞微笑了,笑的很陰險。彷彿是把什麼可怕的東西放出來,期待着咬傷人呢。
“大嫂,二小姐那句話,我聽了心裡很難過的。可是難過也沒有辦法,人的心,哪裡是想管住,就管住的?我也管不住我的心。”靜漪聲音輕到幾乎細不可聞,語氣卻堅定。
張媽扶着靜漪的那隻手,都因爲聽到她的話陡然間顫了顫。
符黎貞沒有迴應。
靜漪看她不像是就此在有話講,這纔對白婆子說:“讓大少奶奶進去吧,這半晌她也累了。另外今晚的事,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硬闖進來的,與你們無干。”
“七少奶奶,這等事我自會應付,請少奶奶不必擔心。”白婆子這纔開口。沙啞的嗓音比先前更甚,聽了讓人極不舒服。
靜漪點頭,臨走前看看眼珠子被定住了似的符黎貞,說:“纔來時,聽大嫂那幾句唱,不是不掛念麟兒的。他除了想你們,旁的都還好。麟兒懂事,往後他會好的,你放心。”
靜漪說着,退了兩步,正欲轉身,聽符黎貞啞着喉嚨說:“他就是太懂事……不是有他,我離了這裡也不是不能夠……”
靜漪聽到這裡,也還是轉了身。
她沒有再回頭看。
白婆子派人拿了燈籠送靜漪她們出去。穿行在竹林中,靜漪只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忽然間就有些天旋地轉,她忙扶了一旁的竹子。竹枝柔軟,她險些跌了,張媽慌忙將她拉住。好半晌她才緩過來,推了張媽自己走。
“少奶奶慢走。”送她們的婆子在園門口住腳,低聲道。
白獅在張媽手中忽然大力向前衝,發出低低的嗚嗚聲。靜漪喝止它,並不見效。張媽便被白獅拖着先出了門。
靜漪緊跟着也出了門。剛跨出門口,便看到園門口階下站着的人,她心裡一驚。那人已經過來施禮,道:“給七少奶奶請安。大少爺讓我送七少奶奶回去。七少奶奶請前頭走着。”
靜漪瞅着福順,問道:“大少爺進去了?”
張媽幾乎扯不住白獅。她過去,伸手按着白獅的大頭,白獅才暫時安穩了些。
“是,大少爺進去有一陣子了。”福順倒也不隱瞞。
靜漪這一口涼氣吸進去,好一會兒緩不過來。猝然間聽到遠遠傳來一聲短促而清脆的聲響,回聲不斷,在靜靜的夜裡,彷彿鬼哭聲,讓人心裡發冷。靜漪看了看緊閉的園門,終於擡腳便走。張媽跟上,福順隔了幾步,也跟了上去……
陶駿眼睛因受到灼傷,到此時仍看不清楚物事。
京胡被符黎貞狠狠地摔在地上,發出驚人的巨響,他冷靜地對着她站立的方向,重複了一遍他剛剛說的話:“同他出國去,從此與這裡斷絕一切聯繫。若再回來,別怪我斬草除根。”
符黎貞臉孔都已經變了形,顫着聲說:“……我爲什麼要走?這是我守了十多年的地方……”
陶駿說:“正是因爲你守了十多年,你以後的日子還長,在陶家,這裡就是你終老之所。我來了有一會子了,從前你總沒有說出這些話來,我雖知道傷過你,也不知道傷的是如此之深。你是個很好的女子……”
“她快死了,你知道嗎?你該去看她的……不是一直惦着她嗎?惦着她如花的相貌,如玉的人品?惦記到你連看着弟媳婦兒,都覺得像她!都覺得有她的影子!都忘了是誰害你一雙腿沒了……沒了腿,沒了志氣,沒了血性!”符黎貞冷冷地說,“我不會離開。今天這一步,在我算計之內。老在這裡,死在這裡,都是我的事,從此跟你無關。”
“黎貞。”陶駿將信匣拿在手中,看着符黎貞的方向。只看到她一個模糊的白影,“她過世了。”
轟然間彷彿什麼東西倒塌了,符黎貞只覺得眼前煙塵四起。
她呆了片刻,突然轉了身,笑起來。
笑的聲音越來越大,笑到最後變成了哭,又哭又笑的,讓人聽了心生恐怖……她軟在那裡,半晌,擡手抓了陶駿的輪椅,想站起來卻也沒有半點氣力。
“死了……死了……死得好啊……”她斷斷續續地說着,掙扎着起來,在石桌上摸索着將信匣子抓在手中,“這個狐狸精……”
她突然間沒了聲息,人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來人!”陶駿喊道。
……
看到靜漪上樓來,秋薇放下線團,和月兒一道起身。瞅着靜漪的樣子,看張媽對她使眼色不讓她問,便悄沒聲地替她開了房門。
靜漪回身關了房門,沒讓她們進來。
背靠着房門站了好一會兒,聽着樓底下的鐘敲了兩下。
*頭的燈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來的,她彷彿記得自己走的時候並沒有開燈。走過去看看,*帳低垂,麒麟兒睡的沉沉的。
陶驤也仍在浴室長椅上睡着。幾個鐘頭過去,他連睡姿都沒有變。
靜漪蹲下身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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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