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宛如此才明白,原來秦辰咯血,不是不能碰她,而是噬髓五禁咒的限制。
或許,王珺胥曾給秦辰下過與管宛恩斷義絕之類的命令,所以一碰觸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是違背主令,血滿衣襟。
管宛目露哀嘆,微微一絲苦笑,牽動慚愧連連,胸口悶滯到說不出話來。
她錯了嗎?她不該來嗎?
一直以來,她歷經千辛萬苦,只爲再看他一眼,可如今,她才意識到,自己從未考慮過,原來他見她一眼,是不如不見。
微翎啓脣,輕軟柔和的語調,卻像刮骨冰刀,在管宛的胸口切開無數道裂痕:“對不起,這個……本不該我來告訴你,只是噬髓五禁咒無人能解,必須靠本人打破,可打破禁咒的條件太過苛刻,我太着急了……所以才……”
已經遍體鱗傷,不在乎再多一分絕望。
管宛的喉口微動一下,無力問:“破咒條件是什麼?”
“就是……被下咒的人,法力衝破下咒人落咒時的水平,才能壓制翻身。”微翎垂睫,聲音低入塵埃,話語間無不是過盛的關切,“主君法力深厚,辰本就遠遠不及,現在又受五禁咒限制,無法修煉,破咒可謂天方夜譚,若再整日咯血,養不好身子……就更了無希望……”
不出意外的回答,管宛默默聽着。
她安靜的站在那,沒有落淚,沒有再問,目光空茫茫散在腳前,像在思忖什麼,可她的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如空茫雪原,寒風蕭瑟,將她從頭至腳凍得麻。
許久無言。
微翎只能叫她:“管宛,你……還好吧?”
管宛被她驚動,淺淺擡眼,看了微翎一下,扯動脣角露出淺笑,卻隔着陌生與敷衍:“謝謝你告訴我,我不會再去找他了。”
“是嗎?!”微翎語露驚喜,卻在話脫口的瞬間,臉色瞬間沉暗,她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對方應該很難過,她卻這樣開心,微翎咬咬脣,自責的低頭囁喏:“對不起……”
管宛只是淺笑,淡如雨後殘雲,幾乎無法捕捉。
這是她掩藏自己最後的體面,微翎是善意也好,惡意也罷,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那個男人,爲她所吃的苦。
幾乎得知此事的同一時間,管宛突然生出一個念頭,給予我恩,還報於恩,相思長守,唯能由命。
她脫掉身上揹着的木箱,又將僞裝全部摘下,換回年輕男子模樣,說:“我該回去了,你讓我出去吧。”
“嗯。”微翎傻愣愣點一下頭,好像覺得管宛有點不對勁,又看不出哪裡不對。
紅英飛舞,炫光微涼,木槿花的香氣在周身縈繞,一眨眼間,又回到剛纔溼漉漉的青石巷。
管宛轉身默默離去,她的背影在晚間的冷霧中愈來愈模糊……
直到雨水淅淅瀝瀝而下,管宛停住腳步,仰起臉,任由冰冷的雨絲帶走她身上的餘熱,才覺視線模糊一片,有什麼東西不斷淌下。
不能修煉,法力卻要過四年前的王珺胥……
這樣苛刻的條件,她這一生,怕是等不到了。
……
……
幾天後,傳來火城要準備火樹節的消息。
火城位於不死城的最西邊,土地廣袤,漫無盡頭的沙漠裡綠洲掩映,是一座建在黃色海洋上的熱城,也是六城當中面積最大之城。而雨城及冰城則位於最東邊,兩者間隔着面積第四的光城,對於雨城的居民來說,火城無疑是遙遠又吸引人的存在。
行走在街道上,時不時會聽見關於火樹節的議論,據管宛所知,火樹節是火城每百年舉辦一次的巨大盛典,屆時不死城所有權貴都會參加,共同祈福不死城千秋萬代,主君聖恩福澤天下。
前些天,玖笙斷絕與火城間的生意往來,赤旗軍進言慌不擇路,舉薦伯倫籌備盛典,吸引遊客,促進消費。在不死城當中,歷來有名的盛典,火樹節便屬其一,六城居民可能不識火城,但無人不曉火樹節。
不過,百年之期未到,此次舉辦火樹節難免引人詬病,坊間多有傳聞,道是火城入不敷出,所以辦節來洗劫富商和居民的口袋,目的只爲掙錢,到時節日必不如以往精彩。
但說歸說,罵歸罵,大半還是期待這場宏大的盛典。
由於火城閒餘人手不足,向風城、光城、雨城三城借派士兵,此前莫崇暘曾允諾伯倫會鼎力相助,這番遵守諾言,從紫旗軍整合出一支千人分隊,負責節日設計,安保維穩,城區佈置等。
晉升爲進言以後,莫崇暘再未讓管宛去音城盯過玖笙,預備軍也不由她管,名義上是晉升,實際上更像是架空。
每日清閒,無事可做,管宛更是平添憂愁,剋制不住的想去冰城,但卻不能去,忍得很痛苦。
出去轉轉,又會聽說或撞見紫旗軍在人間做的各種沒人性的勾當,包括大馬山屠村慘案,以及在各地抓三歲以下孩童給王珺胥滋補身體……
管宛這才曉得,原來殘殺幼兒的任務一直由紫旗軍負責,千百年來,不知已有多少鮮血在他們手上洗刷。
當初透露給管宛的那句“清晨長老”,怕也是莫崇暘給她放下的餌。
另一邊,秦辰聽聞紫旗新升一名人類進言,便知管宛調崗之計失敗,喬裝成派信員來找過管宛,但管宛藉口不在,叫一名女侍與他拿了信。
展開信紙,上面只有一行字:雁歸舊地,天微明。
管宛拿着那封信研讀很久,猜想,他應該是約她在天剛亮的時候,於上次相遇的湖邊重見吧?
可她如何能去?
不敢去。
此後,秦辰也像領會了什麼,沒再找過管宛。
火樹節借派的士兵中沒有管宛,但她主動與莫崇暘請纓,她不想聽那些粗鄙的士兵議論三歲幼兒看見父母死在眼前的反應,不想一時衝動聯絡秦辰,一心只想遠離此處,拖一日是一日。
莫崇暘起先並不答允,恐她心中無分寸,多生麻煩,或還有別的原因。
不料第二日將她叫到書房,態度已然轉變。
莫崇暘雙手抓住書桌,將她制服在兩臂之間,前身微壓,強烈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他陰冷的眸子射出寒意,透過她的肌膚穿刺心底,明明聲音悠然平靜,卻陰嗖嗖的如江楓漁火旁的一株暗影:“你又見他了?”
“誰?”管宛仰在書桌上,與他呼吸相聞,卻只顧得上桌面邊緣將腰後的骨頭壓得生疼,她淺淺皺眉,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