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丑時,天堯皇城萬籟俱靜。
打更聲剛熄,延王夏侯軒下榻的客府後院,便闖入了一名不速之客,輕手輕腳地摸進了夏侯軒的臥房。
本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室,卻在他關上房門的一刻,驟起燈火,直刺得他睜不開眼。
“不知閣下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夏侯軒昨日已察覺到被人跟蹤,便支開了近衛,設了個請君入甕的局,卻沒想到請來了一個英挺俊朗的後生。眼見他一臉疲態,似無惡意,夏侯軒便把燈臺調暗了些,移到了別處。
那人回過頭,見是延王夏侯軒本人,忙不迭低身跪地,“精騎隊鐵騎營四隊管帶莫天昀,拜見王爺。”
夏侯軒見了他的軍牌,不禁大惑,“黎關出事了?”
莫天昀急忙將黎關城的腥風血雨,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夏侯軒眼前。
“非大人怕承王有難,特命末將前來向王爺求助!”
夏侯軒震愕之下,身子一晃,徑直跌進了座椅裡。
“王爺!”
夏侯軒強壓下心中的煩亂之感,無力地擺擺手,“容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夏侯軒所慮,和修魚非如出一轍。連晉被扣上了“欽犯”的帽子,承王修魚壽勢必受到牽連,輕則以失察之罪論處,重則直接免職。他只怕,有人會翻出豫王謀逆案,借題發揮,治修魚壽一個姑息養奸叛國通敵的大罪。而且,以修魚壽的性子,就算沒有罪證加身,單憑一個連晉被抓,都能讓他不顧場合,惹出一堆忤逆的大罪。
想到這裡,夏侯軒拿定了主意,絕不能讓修魚壽在回騫人之前,知道這件事。
夏侯軒晃眼間,看到了莫天昀的一身夜行衣,不由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天矇矇亮的時候,數支利劍破空而入,頃刻間打破了南榮念淳的美夢。
鐵雁隊聞訊,傾巢而出,在統將郊尹涵的帶領下,四處設伏,攔截刺客。
“怎麼有女兵?”
刺客料準了禁衛軍的動作,卻沒有想到裡面還有一個鐵雁隊。她們彷彿能算到他要走哪條路,硬是把他堵在了皇宮裡。他窩在樹上,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動靜,赫然發現,他現在唯一可去的地方,便是和皇宮只有一牆之隔的精騎隊駐營地。
刺客緊了緊面巾,利索地下了樹。未想,他雙腳剛挨着地面,一支利箭便奪空而入,正中其大腿。他腳下一個跌列,險些跪倒在地。
刺客心知不妙,顧不得傷痛難忍,翻身一躍,借草叢掩護,轉入了一條冷僻的迴廊。
郊尹涵帶人趕到時,只見着一灘血跡,蔓過草叢,指向了荒苑迴廊。她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轉過一個拐角,血跡便消失了。
郊尹涵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這拐角的盡頭是死路,刺客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了?
“大統領,北堯精騎隊的駐營地是不是在那邊?”
郊尹涵順着部下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笑出了聲,“刺客不會是狗急跳牆,自投羅網了吧?”
衆女將一聽,頓時大笑連連。
郊尹涵無意中,瞟了眼腳下的血跡,頓覺不對。這個拐角距離盡頭,尚有一段距離,刺客是怎麼過去的?
“大統領,我們要不要去精騎隊那邊看看?”
郊尹涵點了點頭,刺客從這裡逃脫,只有精騎隊駐營地一條路可走,只要抓住了人,一切疑問自會迎刃而解。
事與願違,當鐵雁隊浩浩蕩蕩地進了精騎隊駐營地時,迎接她們的只有睡眼惺忪的修魚壽,和一羣一頭霧水的精騎將士。
郊尹涵大惑之下,將刺客之事一一道出,未想他們聽完後,先是大驚,繼而大笑出聲。在郊尹涵聽來,這笑聲已似嘲笑般諷刺。
“哪家的刺客這麼不長眼,專挑閻王殿走啊?”
北宮洵瞟眼郊尹涵愈顯難看的臉色,忙拐了下上官霖,道,“聽涵將軍所述,這刺客應是對皇宮非常熟悉,也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怎麼可能自投羅網?”
郊尹涵又急又惱,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把一旁正在思考的修魚壽嚇了一跳。
瞅見修魚壽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郊尹涵是又氣又急,“承王,我王可是在你們的地盤出的事兒!你們怎麼能......”
郊尹涵話說到一半兒,修魚壽突然站了起來,嘴裡硬生生地蹦出了倆字兒,“水溝。”
郊尹涵乍愣之下,猛然反應過來。她方纔只顧着追蹤血跡,全然忽視了拐角不遠處的排水溝,刺客極有可能藏匿其中,待鐵雁隊走後,再尋機逃脫。這也很好的解釋了,血跡會中途消失的原因。
“快回去!”
修魚壽未及阻攔,郊尹涵已帶鐵雁隊飛奔而去,眨眼功夫便出了營地大門。
上官霖目送她們離去,不由好笑道,“誰家的刺客,會在那兒等着她回去抓啊?”
他話音未落,一股惡臭便撲門而入,直薰得衆將捂了口鼻。
眼見申章錦扛着個烏漆墨黑的物什走了進來,大家紛紛像避瘟神一樣,退出老遠。
“副將軍,這臭氣熏天的什麼玩意兒?”
申章錦瞟了眼上官霖,小心翼翼地把物什放到了地上,“快叫侍醫官!”
這下,大家都看清了,地上躺着的是個渾身溼漉漉的黑衣人。他們不由想起鐵雁隊方纔的話,一個接一個地放下了手,直直地看着申章錦,沒有一個人挪腳。
“你們在發什麼呆?他是莫天昀!”
“什麼?!”
衆將驚愕之下,就見修魚壽一下彈了起來,幾步走到黑衣人身邊,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巾。
“天昀?他不是在黎關麼?!”
申章錦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方纔回營時,看到一個黑影兒從宮牆上掉了下來,還以爲宮裡進了刺客。誰想,竟是這小子!”
聽到這裡,大家已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鬧得皇宮雞犬不寧的刺客,就是他們自家的弟兄莫天昀。
修魚壽心裡已然亂成了一團,“他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就是急着讓我們幫忙,把宮牆上和外面的痕跡給消了,說是會連累精騎隊,我就留了兩個弟兄在外邊兒。”
申章錦說着,把莫天昀的軍牌遞給了修魚壽,“將軍,先傳侍醫官吧,天昀的傷不能再耽擱了。”
修魚壽向北宮洵使了個眼色,北宮洵心領神會,帶了幾名將領疾步離去。
修魚壽看了看莫天昀的傷,緊緊皺了眉,“不能叫侍醫官。”
“爲什麼?!”
“南衍國君在宮裡遇到刺客行刺,鐵雁隊和禁衛軍正在全力捉拿。鐵雁隊剛纔來過,幸好你們沒撞上。”
申章錦倒吸一口涼氣,怔怔地看向昏迷不醒的莫天昀,“難道是......”
修魚壽點了點頭,掃眼諸將,快速道,“趕緊把他弄乾淨,擡到裡面去,這夜行衣必須馬上處理掉。”
“是!”
申章錦不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次來天堯城的精騎將士裡沒有新兵,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弟兄。
“去把司徒雲叫來,他手輕。”
精騎隊前鋒營六隊管帶司徒雲,繼承了其父親晉王司徒奎逆來順受的性格,是精騎隊裡性子最溫和的將領,和將士們也最爲貼心。
沒過一會兒,申章錦便把司徒雲帶進了總將營房。
修魚壽見他兩眼充血,似是一宿沒睡,心裡不由揪了一下,“腿傷又復發了?”
司徒雲忙低了頭,掩飾道,“將軍多慮了,末將是擔心父親又來精騎隊要人。”
司徒雲在偷襲西貢皇宮一役中,右腿膝蓋受傷,因延誤治療落下了腿疾,沾不得陰溼之氣。晉王司徒奎幾次三番催促其早日退役,已鬧得衆人皆知。爲此,司徒雲幾乎和父親翻臉,也把修魚壽夾在了他們父子倆中間,兩邊難做人。
修魚壽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去看看天昀吧。”
在來的路上,申章錦已把刺客之事,向司徒雲說了個大概。司徒雲抱着滿心的疑惑,站到了莫天昀身邊,只一眼,便心如刀絞。
“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必須馬上把箭拔出來,不然血止不住。”
聽得弟兄們的催促,司徒雲攥了攥手,仔細檢查了下傷口。箭頭鑽得極深,傷口浸泡了污水已然感染,以致半截大腿紅腫不堪,再不拔箭,他將永遠地失去這個弟兄。
司徒雲咬了咬牙,拔出軍靴佩刀,仔細消過毒後,緩緩地探進了箭頭和傷口的咬合處。
本是昏迷不醒的莫天昀,經他這一探,頓時痛醒了,幸得其他弟兄眼疾手快,合力按住了他,纔沒讓他傷上加傷。
“忍着點兒,這箭必須拔出來!”
莫天昀徹底清醒了,大家都清楚等着他的將會是什麼。一時間,所有人都忘了刺客的事,一門心思地着急他的安危。
聽着裡面的呻吟不斷,修魚壽拳頭攥得咯吱響,他潛意識裡感到黎關城出事了。
就在這時,北宮洵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酌將軍帶禁衛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