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隨着楚墨名聲鵲起,地位變化,正是質疑最多的時候,她偏偏在這個時候爆出了接拍《後人類紀元》的消息,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質疑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
從來沒有電影作品面世過的新人導演,合夥人集資構成的投資,看起來就充滿了玩票性質,對於這個選擇,無論業界還是媒體都非常不看好,因爲按照一貫的經驗來看,它已經擁有了一切爛片該有的特質。
而楚墨義無反顧的接下這部電影,更被認爲她走下坡路的明證。
這一道坎,幾乎是每一個踏入一線的演員的必經之路,每跨越一個階層,地位就會有質的變化,這個地位附帶的利益鏈條就會產生一連串的連鎖反映。楚墨因爲躥升的速度太快,這一道坎比起別人的也來得猛烈得多。何安易作爲金牌經紀人,已經將這個效應降到了最小化,然而這道坎在娛樂圈就像是自然定律一樣的無法阻擋,所以如果《後人類紀元》真的是一部爛片,那對於楚墨的事業毫無疑問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爲此何安易甚至專程登門勸說楚墨放棄這部電影,雖然並沒有什麼用就是了……所以最後何安易只能寄希望於高宇沒有辜負這個劇本。
高宇本人也是清楚外界的質疑聲有多少,楚墨爲此也抗了不少壓力,所以他在劇組只是低調的舉辦了開機儀式,並陳懇的對全局組做了一番動員,劇組衆人們也不是傻子,知道現在是背水一戰的時候了,於是各自摩拳擦掌,準備憋足了一口氣拍出一部好電影,狠狠的扇那些人一耳光。
這部電影主角寧晗所佔的比重非常高,整個電影的線索都是通過主角的視角來展現的,原本戲份第二多的男主一零七被楚墨實力搶角,所以這部電影幾乎成了楚墨的獨角戲。其他的一些配角則是圈內的二線演員,每一個角色高宇都親自把關,所以遴選出來的配角也都是實力不俗的,不過基本上都是面臨過氣的,戲份也並不算多。所以楚墨的表現,完全就能影響整部電影,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想而知,當高宇看着拍攝回放的時候,內心是多麼驚訝失望。
其實楚墨演得不差,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貼合劇本,幾乎和他畫的分鏡頭一模一樣。
可是,他看一眼就知道,寧晗不該是這樣的。
楚墨沒有出錯,可就是差了點什麼。
就像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沒有那至關重要的一筆,這部電影裡,寧晗就只是楚墨扮演的,而楚墨卻不能成爲寧晗。換言之,寧晗永遠無法真正的活在這部電影裡。
如果是普通導演也許就滿足了,可是高宇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別看他平時看起來溫溫和和的一副文藝**絲的模樣,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對這部電影的執着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被他寄予厚望的楚墨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出了這種岔子。
明明她演的一零七那麼完美,即使那是一個機器人,可是她也生生將它演‘活’了!在高宇看楚墨演一零七的時候,就覺得渾身舒坦,畫面是那麼完美協調,就像透過回放屏幕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可偏偏,開場的寧晗,一個普通女孩的寧晗,換做很多二三線演員都能輕鬆本色出演的普通女孩,楚墨竟無法演好她!
這是何等嘲諷的事?
也許,主要是因爲楚墨這個人本來就不普通……
導演椅上,高宇怔怔的看着楚墨出神。
要說楚墨的待人接物,劇組裡那是誰都要忍不住說一聲好的,溫和矜持,做事有條有理,不卑不亢。但他敢說,每個人在內心深處,對楚墨都有深深的距離感。
不同於普通人對於公衆人物的距離感,劇組裡都是圈內人,見多了自然對明星能平常以待,也有同爲演員的,更是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覺得明星有多麼神秘。然而在面對楚墨的時候,每個人都會不自覺的產生出一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好像是面對另一個層面的人一樣,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距離。
高宇頹然的招手,讓助理把那邊在休息的楚墨請過來。
“你自己看。”高宇將回放拿給楚墨,也不多說話,側身點了一支菸。
楚墨連續看了三遍,沉默了一會,纔開口:“給我點時間。”
高宇擡頭看向楚墨,破天荒的在楚墨總是淡然深邃的眼中看到一種複雜的迷茫,他原本焦灼的情緒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莫名的緩和了大半。
“好,我信你。”高宇說。
楚墨點頭,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她當然清楚,高宇說出這句話後,將會承擔多大的壓力,不說調整拍攝日程帶來的劇組內部矛盾需要協調,楚墨現在本來就處在風口浪尖,對外解釋就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楚墨當天就離開了劇組,劇組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她給家裡人發了一條短信後,就將手機關機,帶了帽子墨鏡,抽籤決定了一個城市,馬上買了機票動身。
t市,楚墨換了普通的旅行者造型,帶着遮陽帽和墨鏡,看上去就是一個尋常的旅遊女孩,而且存在感很低,在人多點的地方根本別想注意到她。
她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過公園,走過小吃街,走過商場,走過那些有很多女孩聚集的地方。
她常常出神。
有時候在公園廣場,看着給鴿子餵食打鬧的女孩出神;有時候在小吃街,看着俏皮的從男朋友手中咬下一口烤肉的女孩出神;有時候在商場,看着滿臉渴望卻對價格猶豫的女孩出神;還有很多時候,她會坐在酒店房間裡,看着窗外的繁華人世出神。
直到有一天下午,她經過一所學校,校門後的小巷裡看到一個被欺負的女孩。
“別撕了……”
“不要打我……嗚嗚嗚……”
“你這個廢物還學人家追星?”
“喲,看不出來你居然喜歡楚墨?”
“你這個廢物樣,這種霸王花?那怎麼還這麼廢?”
聽到腳步聲,知道有人過來,幾個不良少女立刻四散奔逃,只留下巷子裡哭泣的女孩。
清秀的臉,敢怒不敢言的懦弱表情,如此熟悉。
看到這個女孩的第一眼就讓楚墨怒火中燒,她罕見的情緒失控了。
“果然是廢物。”
女孩呆滯的擡起頭,只看到一個背光而立的女人身影,她還帶着帽子和眼睛,根本看不清楚容貌,聲音好聽卻冷漠得像冰,光是站在那裡就有一種無形的氣勢。
女孩本能的慫了,蠕動了一下嘴脣,還是不敢開口,只是低頭沉默的撿起地上被撕壞的海報。
嘲諷的是,那張海報上的人,正是楚墨。
楚墨低沉的質問:“你喜歡她有什麼用?你改變不了,又成不了她那樣的人,喜歡她有什麼用?”
她連續問了兩次‘喜歡她有什麼用’,聲音迴盪在空蕩的小巷裡。
女孩終於忍不住了,她憋得滿臉通紅,還帶着哭腔的衝楚墨喊道:“我就是喜歡她,她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所謂偶像,不就是想成爲卻永遠也成爲不了的人麼?!”
這句話讓楚墨驟然僵立在原地,如遭雷擊。
過了不知道多久,楚墨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女孩身邊。
“我們聊聊天吧。”
女孩愣了愣,渡過最初的拘謹後,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泄口一樣,和楚墨說了很多事情。
說她性格內向,不擅長和父母交流,在他們眼中是個沉默又叛逆的孩子。說她從小到大有過很多夢想,最後都迫於現實一一放棄,只剩下寫作這項不需要多餘條件的夢想輾轉的堅持了下來。說她自制力差,寫出的第一本小說因爲種種原因爛尾。說她性格軟弱,很容易被別人的評價影響,第二本小說小有成績,只是被人冤枉詆譭,其實並不能造成什麼傷害,甚至讀者都不知道這件事,卻因此一蹶不振,害怕有成績被人盯上,不敢看評論,害怕哪一天辜負了讀者的期待,哪一天在自己最喜歡的領域也得到‘你這是寫的什麼鬼’‘你果然是個廢物’這樣的評價。
“這樣還真是失敗啊。”楚墨聽完後,緩緩的開口。
“是啊。”女孩嘆了一口氣,低頭看到自己懷中的海報之後,突然雙眼又有了神采。
“可是我現在有了目標。”女孩指着海報上的楚墨:“我現在寫的小說,女主角就是以她爲原型呢,雖然說不定她真實其實是另一個樣子的,不過在我眼裡她就是按我心裡想的那樣活着的。”
這一刻,女孩的雙眼明亮如星:“總有一天,我不會像現在那樣‘依賴’她,將她作爲我心中的座標那樣仰望,我也不會再寫出那樣的女主角——”
“因爲那個時候我已經成了她。”
“我期待着這一天。”楚墨看着她,取下了墨鏡。
暖融融的夕陽爲楚墨的臉鍍上了一層柔美的光暈,她燦爛如暖陽的笑容,讓女孩以爲自己身在夢中。
現在的楚墨,何嘗不是過去的楚墨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人最深層的意識也被稱爲本我,當本我選擇了成爲更優秀的自己時,楚墨摒棄了第一人格成爲第二人格。而當第二人格的道路太偏執,同時拋棄了第一人格的閃光點時,本我會選擇撿回那些被不小心丟棄的珍珠,重塑出一個更優秀的自己。
心海拾遺,再無遺漏。
楚墨這趟心靈之旅,至此終於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