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烏雲卷積在舊敦靈的上方,彷彿整個天空都變成了一個倒置的漏斗,所有的雨與雲都被捲入這旋渦之中,時不時有雷光在其中劃落,似乎有熾白的烈日在雲上升起。
萊辛巴赫號就像一隻離羣的孤鯨魚,無助地在這咆哮的雲海間穿行,在經歷了洛倫佐一系列的設計後,數次爆炸令這艘民用飛艇已經出現了問題,它的整體微微傾斜,不過好在那巨大的氣囊還沒有受損,就像落葉般隨風而起。
燃燒的舞廳之內,無窮無盡的大火還在繼續,這熾熱的火苗沿着落下的原油繼續向上燃燒,隱藏在天花板中的管道也被引燃,木質的結構碳化脫落,露出被燒紅的骨架,而且大火還在持續蔓延中,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獵魔人們哀嚎着,熊熊大火不能殺死已經喚醒秘血的他們,可那撕心裂肺的劇痛還是令他們自身難以忍耐。
皮膚乾枯開裂,徹底燒焦後脫落下去,可緊接着秘血那強大的生命力下,新的肌膚在血肉之上覆蓋,如此重複。
在這火海之中,洛倫佐如同惡鬼一般前行着,在大火與劇痛的擾動下,獵魔人們第一時間裡沒能阻止洛倫佐,只能任由他持續着暴行。
釘劍落下又擡起,一個又一個的身影墜入於火海之中,再無聲息。
這裡就是針對於新教團的屠宰廠,做爲舊教團的獵魔人,洛倫佐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瘋狂。
可這樣的壓制並沒有持續太久,秘血的禁忌之力尚不是大火便可以燃燒殆盡的,緻密的鐵甲撞破了火海了,梅丹佐獵魔人高舉起釘劍朝着洛倫佐的頭顱劈下。
對於這暴起的攻擊,洛倫佐並不意外,實際上他也沒想過自己的這點手段便能殺光所有的獵魔人,不過他也很清楚,自己必須迅捷快速,絕對不能和這些獵魔人們纏鬥起來,一旦被拖住他先前創造的這些“奇襲”的優勢會被拉平。
洛倫佐深呼吸,灼熱的空氣灌入口中,帶來陣陣的炙痛,隨後側身避開了這一擊。
一擊未中後,梅丹佐獵魔人也沒有繼續追擊,在這短暫的交戰中他已經清晰地意識到了己方與洛倫佐之間的差距,他不能貿然進攻,比起想辦法殺死洛倫佐,他更需要做的是拖住洛倫佐。
沸騰的焰火在兩人之間燃燒升起,不知是何處捲起的狂風,將數不清的火星吹起、飄灑,就像散落在天穹中的羣星。
恍惚間彷彿這一切是真的置身於地獄之中,和這些歸來的亡者們廝殺着,火光的映襯下,梅丹佐獵魔人與洛倫佐是同樣的猙獰,雙方都沒有可以退卻的路。
釘劍微垂,這是熟悉的劍勢,雙方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緊接着拖起的劍刃捲起火光。
這是凡人難以涉足的戰場,劍光迅速到化作扭曲的白光,火星被那蕩起的氣流裹挾着,只能看到整個空氣都被高溫與斬擊所扭曲,數不清的劍鳴與星光憑空迸發。
最後一次雙劍接觸,洛倫佐與梅丹佐獵魔人都在這一刻收起了劍刃,撤步,但這不是撤退,而是爲了下一次更爲兇狠的進攻。
架起佈滿豁口的釘劍,沒有絲毫的猶豫,向着眼前的敵人刺擊。
兩把銳利的釘劍都命中了交戰的雙方,但同樣的,它們也被緻密的鐵甲所阻礙。
蛇羣糾纏在洛倫佐的軀體之上,它們閉上了猩紅的雙眼,凝固成了堅硬的鐵質保護着洛倫佐,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梅丹佐獵魔人的身上。
似乎兩人就會這樣僵持下去,可就是在這時變數出現了,洛倫佐沒有積蓄力量準備下一擊,而是直接向前踏步,拉短了自己與梅丹佐獵魔人之間的距離,釘劍再度斬擊,無用之後被反手抓住,下一刻劍柄用力地砸在那堅固的面甲之上。
“陰險狡詐!”
洛倫佐興奮極了,這一擊傷不了梅丹佐獵魔人,但那堅固的甲冑可抵擋不了衝擊。
在火銃尚未出現的年代,主宰戰場的還是鐵甲與戰馬,在那些沉重的甲冑面前,利劍都難以突破那些防禦,故此對抗這些鐵壁般的防禦,最好的辦法便是利用鈍器。
在洛倫佐那粗暴的力量下,面甲之上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個凹痕,數不清的裂痕沿着凹口蔓延,縫隙裡有純白的火苗升騰。
轟鳴的震響迴盪在梅丹佐獵魔人的耳邊,整個視野都伴隨着這一擊搖晃了起來。
洛倫佐再度佔據了優勢,焰火與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經,笑容變得愈發猙獰了起來。
扭曲變形,在梅丹佐獵魔人的眼中變成如妖魔般的憎惡之容。
握緊劍柄,重新擡起釘劍、落下,勢如山崩。
金屬的哀嚎聲裡,釘劍破碎成了數不清的碎片,梅丹佐獵魔人試着架起釘劍格擋,但在暴怒的洛倫佐面前這防禦是如此地無力,被輕易地斬斷。
但那致命的劍刃未能落下,火海里刺出了數把相同的釘劍,架在了他的身前,抵禦住了洛倫佐的劍擊。
不止這些。
更多的釘劍突破了火海,刺入了洛倫佐的關節,刺入了他的後背,有的險些貫穿了他的心臟。
就像末路的騎士,他身中數劍。
梅丹佐獵魔人成功了,他拖住了洛倫佐,給予了其他獵魔人喘息的機會。
爲了增加自身的迅捷,洛倫佐並未將甲冑全覆蓋在身上,而是在要害處增生了甲冑,獵魔人們也清楚這一點,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們便發現了洛倫佐對於權能的精通,只要給他預判的時間,他變能提前在受傷的位置佈置甲冑。
可這一次攻擊是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時機發動,再加上洛倫佐沉浸於與梅丹佐獵魔人的廝殺,這給予了他們可乘的機會。
洛倫佐的表情一怔,就連那暴怒的焰火都爲之一滯,可緊接着他笑了起來,或許是有釘劍貫穿了他的氣管,他的笑聲聽起來很奇怪,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響。
洛倫佐已經死了,在獵魔人的眼中是這樣的,他們握緊了釘劍,只要加以斬擊他們就能將眼前這名該死的偵探切成碎塊。
獵魔人們抓住了洛倫佐,可同樣,洛倫佐也抓住了他們。
“這纔是,真正的獵魔人啊……”
洶涌的白焰伴隨着洛倫佐的輕語,從甲冑的縫隙裡涌出。
蛇羣纏繞在洛倫佐的體表之上,連同洛倫佐的體表與那些刺入軀體內的釘劍一同凝固起來,獵魔人們試着拔出釘劍,卻發現它已經死死地嵌進甲冑之中,緊接着他們再也握不住劍柄了。
實際上洛倫佐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死而復生後,他的體內也摻雜了聖盃的血肉,或者說……緘默者的血肉,那種詭異且強大的力量早已潛伏在他的體內,而在之前他渾然不知。
可現在洛倫佐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切,他是獵魔人,可比獵魔人還要強大,正如那時勞倫斯給予他的絕望感一般,不知不覺洛倫佐已經抵達了勞倫斯所在的階層,病態且可怕的力量。
洛倫佐動了起來,刺入體內的釘劍也被他一同帶動了起來,這種超越普通獵魔人的力量令他們根本抓不住劍柄,遏制不動洛倫佐的行動,與此同時他們也都感受到了那種怪異的感覺。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揉捏着自己的心臟,彷彿有隻陰冷的大手正沿着自己的喉嚨伸入,直到破口而出。
每個獵魔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忍不住地乾嘔着。
侵蝕,詭異的侵蝕一瞬間籠罩在了他們的意志之上。
臨界突破。
正如那時勞倫斯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一樣,勞倫斯也移植了緘默者的血肉,它直接在軀體的層次強化着勞倫斯,就像現在強化着洛倫佐一樣。
洛倫佐直接掙開了束縛,眼瞳裡滾動着赤明的白日,同時他高舉起的釘劍再度落下,重擊在了之前造成的凹痕之上。
梅丹佐獵魔人根本來不及防禦,一瞬間他也想試着進行臨界突破,踏入那詭異的妖魔化,可他做不到,不知是恐懼還是侵蝕的干擾,令他的大腦有了那麼一瞬間的空白,而就是這猶豫的空白定下了他的死期。
釘劍斬下,將那尚未崩碎的面甲徹底粉碎,數不清的碎片切入頭顱之下,劃過的劍刃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權能·梅丹佐。
疼痛令他清醒了起來,蛇羣貪婪地咬食着他的頭顱,不斷地重鑄、加固着面甲,而那落下的劍刃也沒有再度砍起。
不……這不是結束。
洛倫佐藉着斬擊的餘力,整個人帶着沉重的甲冑躍起,轉身將另一隻手上的武器揮向梅丹佐獵魔人的頭顱。
伴隨着低沉的爆炸聲,衝擊的協力下,破甲錘將他的面甲連同頭顱一同粉碎,而且這還不是終止,宛如怪物的行進,它粗暴地撕扯着自己的獵物,將那可憐的屍體如同人偶般擺弄成可笑的樣子。
頭骨、上頜、下頜、胸鎖關節……
釘錘的落下,細密的聲響一同迸發,在這燃燒的地獄它們無比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名獵魔人的耳中,他們的身體開始顫抖,心神開始恐懼。
肋骨、肩胛骨、脊柱……這支持着人體的一切都在釘錘的揮擊之下節節爆裂,敏銳的聽覺下,獵魔人們已經分辨不出這究竟是鐵甲的碎裂之音,還是骨骼破碎的哀嚎。
直到最後那銳利的釘頭貫穿了心臟,將整個胸腔砸成一團污血,直到無頭的屍體穿着沉重的甲冑緩緩地跪下。
一腳踩在屍體的肩頭,用力地將捅入其中的手臂拔出,嶙峋的甲冑之上有鮮血流淌、滴落,也有鮮血被蒸發化作血色的霧氣升騰着。
獵魔人們停住了,他們已經做好了很多戰術,可在這一刻他們連揮劍的勇氣都沒有了。
來自洛倫佐的恐懼被植入了他們腦海之中,他們只能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看着那身披着鐵甲的身影,他的身上插滿了銳利的釘劍,就好像被狩獵的怪物。
他窮途末路。
不……窮途末路的是他們,是新教團們。
此刻他們才意識到自己行爲的可笑,他們不是獵人,他們纔是獵物,被示弱的獵人誘捕進了陷阱之中,他們還可笑地以爲自己勝利在望。
“下一個。”
那怪物低語着,明明置身於火海之中,可獵魔人們只感到一股難以驅散的嚴寒。
洛倫佐轉過了身看着他們,緩緩地鬆開了手,令那已經佈滿豁口釘劍墜落,緊接着他將手伸到自己的背後,數把釘劍在剛剛的襲擊中刺進了他的體內,但如今它們都被堅固的甲冑所束縛。
手輕輕地拂過,就像原罪甲冑從武器架上取下武器一般,洛倫佐從那貫穿軀體的釘劍中隨意地挑選了一把,拔出、握在手中。
“下一個!”
他再次喊道,帶着憤怒的神情,可沒有人迴應。
獵魔人們的目光裡此刻只剩下了畏懼,他們緩緩地後退,但當退到火海的邊緣時,他們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無路可退。
這裡是萊辛巴赫號,一艘正漂泊於高空之上的飛艇,這裡是絕地,要麼他們殺死洛倫佐停下這艘該死的飛艇,要麼被洛倫佐趕盡殺絕。
“真不愧是你啊!洛倫佐·霍爾莫斯。”
突然的聲音響起,火海的另一端,一直沉默的男人緩緩走出,莫里亞蒂一邊走一邊鼓着掌。
“我就覺得這些獵魔人不可能是你的對手,最多也只是勉強牽制你而已,可現在看來他們連牽制都做不到,只是被無意義地屠殺而已。”
莫里亞蒂拿着酒杯依靠在尚未被燃燒的高臺上,這麼看來這個傢伙剛剛一直躲在暗處裡窺視着,還順道去櫃檯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纔對啊,直接步入正題多好。”
洛倫佐轉向莫里亞蒂同時說道。
“我不會殺了你的莫里亞蒂,我會先挖掉你的眼睛,折斷你的脊柱,然後再慢慢地折磨你,請放心,以獵魔人的身體強度,你會活很久,畢竟給敵人注入秘血,強化體質後進行酷刑,也是我們獵魔人需要學的東西。”
他說着殘忍的話,大步向前。
“那我還真是榮幸之至呢?”
莫里亞蒂手中沒有拿武器,他本身就不擅長任何作戰,在成爲獵魔人前,也只是一個被關在病房裡的瘋子,可越是癲狂的瘋子,越擅長將人拖入瘋狂之中。
眼瞳裡捲起熾白的風暴,但這一次權能·拉斐爾卻沒能影響到洛倫佐,他擡起了頭,面甲被完全封閉了起來,沒有任何可以用來窺視外界的縫隙。
只要避免與莫里亞蒂的對視便可以逃離權能·拉斐爾的控制,而且以洛倫佐現在的狀態來看,他完全可以循着聲音的軌跡殺死莫里亞蒂。
“很意外嗎?”洛倫佐問。
“沒有,我反而想問你,意外嗎?”
莫里亞蒂微笑,與此同時洛倫佐也感到了異常的所在。
他不是權能·拉斐爾的目標,回過頭,恐懼的獵魔人們再度行動了起來,他們眼神空洞,只有無盡的焰火在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