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清泉、穆家小院。
屍首已經入殮,兩具一模一樣的棺材,分別裝殮了穆懷宗的妻子和他的老嫂子。
青青換了一身重孝,跪在母親的棺前。
眼中無淚,
淚已幹。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已經變得麻木。可她的眼中卻噴射着怒火,一旦被她找到傾瀉的對象,她就會爆發。
唐善把所謂的“青狼會”會主一事解釋的清清楚楚——起碼他是這樣認爲的。
“我看得出來,你非常在意青兒。從這點來看,不管你是不是青狼會的實際掌權人,你都不可能允許別人傷害青兒的母親。可是,在見到我以前,你並不知道青兒是我的女兒,當然也不知道誰是她娘。如果你是青狼會的實際掌權人,你完全可能把這件事當成一樁普通的買賣,爲了幾萬兩銀子而派來殺手。”穆懷宗對唐善的解釋作出了迴應。
“對付洪鐵達的時候,陸槐也在場,他可以爲我證明。”
“把他找來。”
“不必了!”青青站起身,幻出利劍,“如果不是你殺了穆寄山,大娘就不會遷怒於我爹,我娘也不會死。”
“你說的對,你孃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唐善對於青青母親的死感到愧疚,更不願見到青青傷心難過的樣子,便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既然你承認了,那我就要你爲我娘陪葬。”青青手中的利劍突然放射出刺眼的白光,一道八尺長的弧光瞬時浮現,對着唐善攔腰斬去。
唐善臉上泛起淒涼的笑,壓制住蠱妖和黑虎盾牌,只待青青將他斬殺。
弧光近在身前,只需馬駒過隙的剎那,唐善就將被斬成兩段。
穆懷宗突然出手,血紅的寶劍點出一個圓圈,帶動弧光轉向。嗖的一聲,弧光緊貼着唐善的胸口掠過,帶着凜冽的勁風,激射在空中。
“你應該讓青兒殺了我,那樣她會好受一些!”唐善發出一聲嘆息。
“穆家的人絕不亂殺無辜!”穆懷宗將寶劍丟在半空,寶劍化成一道紅光,鑽回了劍鞘。
“娘……”青青悲啼一聲,屈膝跪倒在母親的棺前,手中利劍直插在身旁的土地中,深至劍柄。
“蓉蓉?”穆懷宗站在棺旁,撫摸着棺蓋,溫聲道:“青兒回來了,她已經長大了!”
唐善遠遠跪地,叩頭不起,哽咽着道:“穆伯母,善兒對不起您!”
“伯母!”院門外也傳來一聲悲鳴,“韓文給您叩頭了!”
韓文披了一身重孝,身背寶劍,跪在院外。
“六哥!”青青痛聲呼喚,滿腹的委屈紛紛化成淚水,奔騰而下。
“小人!”唐善瞪眼看去,怒聲斥罵。
“唐善!”淚涕橫流的韓文也怒目回看,吼叫道:“從今日起,哪怕是死,我也不會讓青青再受到半點委屈。如果你還是男人,那就出來與我決鬥。”
“你來的正好!”唐善當即跳起,一步步迎上,“青青嫁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給你這個卑鄙齷齪的小人。爲了青青,我可以去死。但在我死前,先要把你送入地獄。”
“喂,小子!”一個男人的虛影憑空幻出,將唐善攔下,“你爲了救那個丫頭以至氣血外泄,再要與人比拼真元,你的一身修爲將會毀於一旦。本座奉勸你一句,從現在起,閉關三年,什麼時候恢復了損失的氣血,什麼時候再出來丟人現眼。”
“又是你!”唐善嘆息一聲,輕輕點了點頭,顯然已經認同了來人的勸告。
“三界有律法,本座也要受到約束,不能因爲你跟平等王翻臉。你好自爲之吧!”虛影像是有些無奈,搖着頭,轉身行向青青。
穆懷宗凝神看去,禁不住讚道:“元神出竅,直達千里。閣下好深的修爲,絕非普通修士可以匹及!”
“丫頭!”虛影沒有理會穆懷宗,而是對青青道:“你娘是凡人,生死早有天命,不要怪唐善。你們啊……爲了你們這一對小冤家,本座特地請平等王出面,把你娘留在阿鼻大地獄,讓她做了我夫人的陪侍。”
“謝大人!”青青哽咽着,跪在虛影腳下,叩頭不起。
“你?”眨眼間,虛影來到韓文面前,不耐煩的撥了撥手,斥道:“滾蛋!”
韓文早把院內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眼見虛影來到,嚇得滿臉驚駭。可當着青青,即便讓他去死,他也不願退縮。當即蹦了起來,並指點出,喝道:“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隨着他的叫喊,身後的寶劍泛出青色的光芒,離鞘射出,抵在了虛影身前。
青青見狀大驚,急忙叫道:“六哥,不要!”
虛影像是垂下眼皮看了看韓文的飛劍,不屑的道:“御劍錄?不入流的功法!殺你還需要什麼本事嗎?可惜……可惜……你這種貨色,根本不配本座出手!”他大刺刺的轉過身,向着院門踱去。
“如果不是閣下對穆伯母有恩,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拼上一拼!”韓文氣得臉色發白,凌空的寶劍劇烈的顫抖起來,發出嗡鳴。
虛影已經踱到院內,背手站在小溪邊,盯着流淌的溪水,嚴聲道:“紅鬍子老怪,還不與本座滾出來?”
一團紅光從竹林射出,蜀山老祖躬身站在虛影身後,施禮道:“屬下參見掌教大人!”
“掌教大人?”穆懷宗喃喃着,忽然瞠目驚呼,“您是寒泉?”
虛影自然便是再次從阿鼻大地獄來到人間的寒泉,可他對穆懷宗的驚叫並不理會,也沒有轉身看向蜀山老祖,而是嘆聲道:“老怪!本座求你一件事!”
“不敢!”蜀山老祖再又壓低身軀,畢恭畢敬的道:“掌教大人吩咐便是!”
“唐善氣血外泄,不能再與人動手。本座把他託付給你,由你親自護送他回京。”寒泉根本沒有“求”的意思,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是!屬下謹遵掌教大人法旨!”蜀山老祖當即應下。
“你這臭小子……”寒泉來到唐善身前,虛影逐漸變淡,“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呆在皇宮裡,也讓本座安生幾日?”話音未落,他的虛影已經消失不見。
未來的岳母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寒泉再次從阿鼻大地獄跑上來爲自己撐腰,唐善剛剛還覺得萬念俱灰,此時卻露出了小人得志般的狂傲,道:“照顧好我岳母,我就老老實實的呆在皇宮,怎麼樣?”
“臭小子,還敢跟本座講條件?看來本座真不該管你這些破爛事!”寒泉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放心吧!我已經對凌絲有過交待,她會照顧好你的岳母!”
“掌教大人?”蜀山老祖小心翼翼求證,“請掌教大人示下,唐善是不是我們武宗新出世的掌教?”沒人應聲,卻有寒風咻的從他面前刮過。他頓了頓,再問:“那麼……他是不是陽少大人的轉世?”
“什麼人如此大膽?”地下冒出一個身披斗篷的地獄神將,一團黑氣在帽兜內旋轉着,兩點寒光直射蜀山老祖,“你想把聲音送入阿鼻大地獄,讓寒泉泄露天機,挑起三界大戰,是不是?”
蜀山老祖撇撇嘴,悻悻的道:“不敢!”
“不敢?你們武修還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地獄神將訓斥着,嚴聲警告道:“如果你們武修一族還想保留宗邑,那就謹遵三界律法,好生修行。否則的話,諸神就會降臨,剷平你們武修的宗嗣。”言畢,他哼了一聲,再又隱入地下。
蜀山老祖對着地獄神將隱去的地方翻了一眼,疑惑的看向唐善,嘆道:“不管你是什麼人,畢竟是我武修一族,老夫送你回京便是!”
“穆大俠?”唐善顛兒顛兒的跑到穆懷宗身前,傻笑着道:“我和青兒的婚約?”
“爹?”青青喚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女兒的意思很明顯,要他反對這門婚事。寒泉的意思也很明顯,儼然已經默認了這樁婚事。即使不去考慮寒泉的意見,可人家畢竟在地下照顧着自己的愛妻。穆懷宗一時犯了難,沉吟一番,道:“唐善,如果陸槐可以證明你不是青狼會的真正主人,那麼老夫便不會反對這門婚事。但何時完婚,我需要尊重青兒的意見。”
這是一個折中的方法,如果青兒不願意,她可以無限期拖延完婚之日。但只要唐善活在人世一天,青兒就決不能嫁給韓文。
聽了穆懷宗的答覆,唐善、青青、韓文的感覺幾乎一樣,患得患失。
“走吧!回到皇宮,好生修煉!”蜀山老祖飄來,一把抓住唐善,飛身便去。
穆懷宗躬身施禮,“護劍使恭送老祖!”
“不送!”蜀山老祖已經飛抵院門,只聽嘭的一聲,一道無形的氣牆將他攔下。可唐善卻從他手中脫離,穿越氣牆而過,翻身落地。
地獄神將的斗篷在蜀山老祖面前現出,“如果不是寒泉,你根本不會護送他回京。寒泉此舉,涉嫌攪亂修界。本將把你攔下,也是爲了寒泉着想,幫他免除攪亂修界的罪狀。”
蜀山老祖不敢違抗寒泉的法旨,但又不能向地獄神將出手,強行突破他的阻攔,氣得吹鬍子瞪眼,可又無可奈何。
穆懷宗凌空飄來,對韓文道:“我已警告過麻家二老,讓他們回去告訴嶽乘風,在我蜀地,誰敢對唐善下手,誰就是我穆懷宗的敵人。韓文,如果你不想成爲我的敵人,那就請你放唐善離開。”
地獄神將並沒有制止穆懷宗,像是即便沒有寒泉出現,穆懷宗也會如此警告。等穆懷宗講完,他道:“韓文一定會聽你的話,絕不會在這裡動手。但若唐善離開了蜀地,穆大俠的話也就對他失去了約束!”
他的話是在暗示韓文,韓文當然聽得明白,點點頭,道:“只要唐善走出蜀地,我就會殺了他。”
青青有些不忍,想要說什麼,可卻沒有說出口。
穆懷宗知道,唐善氣血外泄,再不能與修士拼殺。想到唐善爲了女兒,或許會毀掉一身的修爲,他不由的帶着惋惜嘆了口氣。
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世事無常,瞬息萬變。
剛剛唐善還因爲返京得以蜀山老祖護送,一路無憂。轉眼間,歸路之中的萬般劫難又再顯現。
韓文、飛雪、修界殺手……既然唐善氣血外泄,無力比拼真元,怕是隨便哪一位修士都能要了他的命。
“這就是命,如果註定了我要死在返京的路上,我認!”唐善大步行出。
地獄神將帽兜中的兩點寒光射向他的身後,陰聲道:“前次相見,本將跟你說過了一些話。同樣的話,本將不想再說第二遍。”
唐善的臉上露出了牽強的笑,因爲他已經想起地獄神將曾經說過的話——如果你死了,寒泉一定會將你召在麾下,那將是我們不願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