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黑線破土而生, 且迅速蔓延,一望無際,將若第一次見到這番情形, 不禁屏住呼吸, “這是什麼?”
長生做的全神貫注, 直至確定那東西爬滿了臨都, 他才拍手起身, 笑道:“不是滿腹經綸嗎?這玩意兒不知道?”
將若笑笑不說話,長生帶着他走出了暗巷,“這是遠古秘法, 可以調遣記憶,人雖死, 可記憶不滅, 並且存於天地間, 就同蘇未眠之前從千萬人中抽取那一絲半點的靈魂是一樣的。”
將若不解,“你要找什麼?”
“蘇未眠的過去。”長生目光幽幽, 似乎真的透過上千年的時間,穿梭以往,“臨都之前供奉的天藥祠可能就是重點,如果探查到過去的記憶,說不定就能找到他素體本血的隱藏之地……誒?”
“怎麼了?”將若握住他的手, 卻發覺那指尖冰冷, 長生正色, 右手一翻, 原本散出去的黑線團成一坨, 最後深埋地底,“嘖, 看來我們來遲了。”
臨都的記憶已經被人銷燬了。
將若微微皺眉,也甚是憂心,“那現在去哪?”
長生頷首,像是在斟酌,最後他擡指指向了遠處,笑眯眯着眼,道:“吃東西。”
將若:“……”
他自認爲雖是狐族,但一向口味清淡,可長生這人卻不是如此,點了一份燜面還嫌棄沒有肉,再加了一份口水雞拌着吃。將若十分慶幸自己得了魅城君主這個身份,若是生在尋常百姓家,砸鍋賣鐵也養不活一個長生。
將若一直坐在他對面看,過了片刻,身子動了動,手指挑開他頷首間散落在兩側的長髮,薄脣輕啓,長生抱着碗仰頭看他,將一口面吸盡,微微挑眉,“自己去買。”
將若哭笑不得,彈了彈這位玄清神君的額頭,“我不餓。”
“那就別看我。”
“看都不許看了。”將若委屈。
“人多眼雜。”
“看我的人還管人多不多?”
長生聞言仰頭,看到他情真意切的眸子,眼角輕抽。
算了,看就看吧,反正他又不會……少吃一塊肉。
兩人度過了一個平靜的時間,既然臨都已經沒什麼可查的,那長生也不再帶着將若逗留,轉身便打算帶人回一趟魅城,而便在此時,天色陡轉昏暗,這在尋常人眼中也算正常,可待長生看清那一片片墨色的雲團後,目色一冷。
將若下意識地將人攬入懷中,沒想到長生竟無奈笑了笑,扯着衣袖,“這傢伙爲什麼總是能先發制人……”
‘這傢伙’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將若握緊他的手,察覺到將若的緊張,長生拍了拍他的手,“暫不能任由它進入臨都,你自己小心些,我前去……”
“我和你一同。”將若瞪了他一眼,而後不由分說地將人抓着,躍向那遙遙雲端,“你跟緊着我,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也不要散開……”
長生還沒有回話,而兩人已經被雲團掩埋,將若突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他一直抓着的那個人不見了!
周圍黑漆漆一片,由外看是聲勢浩大,進來之後卻半點兒聲音都沒有,猶如置身於虛無,將若合掌結印,沒有探查到半分靈力,正在這時,百尺之外突然閃現了一點亮光。
將若毫不遲疑,急忙追了過去,他前腳一踩,忽然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界面,耳側突然一陣滴水的聲音,緊接着便被低吼打破,而那點亮光瞬間猶如明日,穿透了雲層,卻也不過一瞬。
將若這次斟酌了一會兒,才謹慎地靠近,那裡有一人背對着他,身着靛藍色長衫,三千墨發鬆鬆垮垮地散着,像是聽到了腳步聲,他微微偏頭,將若霎時間如遭雷劈。
那是……長生!
他加快了步子,隨後俯身伸手,緩緩道:“長生,你在這裡做……”
那隻手從他身體穿過,將若呼吸一滯,遲疑了很久才站直了身子,與此同時,地底翻出了許多怨靈一樣的東西,他們緊緊纏繞在長生身側,那人斂眉,手指握着一把鈍化的匕首,將若這才發現,他與長生平時還是有很大的區別,比如長生沒有他眉宇間的戾氣,也沒有那一雙冷如寒星的眸子。
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長生?
他正鬱悶,地上盤腿坐着的人已經擡手,手起刀落,匕首在胳膊上一劃,落下一片生肉,四周的怨靈立刻撲上,嗜血吞肉,毫不含糊,將若一臉驚悚,實在看不得這張臉做這件事情,儘管知道碰不到他,可還是下意識地要推他一把,呵斥道:“你瘋了嗎!”
那人聽不到他的聲音,依舊握着匕首,似乎不知疼痛,一下又一下地隔着自己的血肉,一臉淡漠地看着怨靈吞食,彷彿這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那條胳膊很快就見了白骨,那人終於停了手,怨靈瞬間退下,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一片血肉模糊,他笑得開心,道:“一羣白眼狼,真養不熟……”
他起身,身子晃了晃,將若下意識伸手,“喂!”
可惜那人不理會他,依舊晃悠悠地往遠處走,嘴裡還唸唸有詞,“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爲薄……”
將若跟在他身側,看着那泛紅的眼睛,有些心疼,他幾步上前,手掌運轉靈力,卻始終不能觸碰到那隻手,猩紅的血就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滴,那人一個踉蹌半跪在地,還未起身,後面突然一道寒光刺來。
“鬼御,你當真在找死。”
地上人一個翻滾,右手擡起,黑色幻影擋在他面前,他笑容陰冷,“找死的人是你們,沒事任由我留在魔界能如何?左右也沒觸及你們九重天的底線。”
來人不再與他多言,提劍刺破了那些幻影,兩人靈力毫無預兆地爆開,而不知爲何,將若竟也受到了波及,他擡掌,腦子瞬間一熱,豈知還未出手,身子便被人往後一抓,耳邊再次清淨。
長生抓着他的肩膀將人帶了出來,他一身灰袍已經被灑了半邊鮮血,神色警惕,將若懵了片刻,才喃喃道:“方纔……裡面有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那就是我。”
長生回頭給了他一個溫暖的笑意,那般漫不經心地回答刺痛人心,將若呆呆滯滯地,許久才嘴脣發顫,感覺舌頭有些打結,道:“你,過去以肉食靈?”
“那麼心疼做甚?”長生這個時候還有意逗他,用力將人往前一推,眉峰凝起,“別這麼死氣沉沉的,一會兒出去有你忙活的。”
他這話說的雲裡霧裡,將若接着懵,整個人再次被推了一把,而後又跌了下去。
一道冷風打斷了將若的昏昏沉沉,他腳步一轉,躲過劈頭而來的鐵鋤,看着周身密密麻麻的人羣,一陣悚然。
長生看他腦子還不夠清晰,站在高處扶額長嘆,將若手中狐火凝聚,側身躲開後面來的榔頭,手掌在距離那人一寸的檔口處生生頓住,見此,長生頭皮發麻,飛身上前將人往後一拉,同時一掌劈出,鮮紅的血又濺了一身。
長生不輕不重地呼了他一巴掌,簡直有了驚魂未定地感覺,“發什麼呆,腦子不轉了!”
將若神情有些一言難盡,直到長生再下手劈死一人,他才皺眉道:“這些……還有人氣?”
“人儡嘛,肯定有人氣。”長生乘機回頭瞪了他一眼,什麼學富五車,壓根是騙人的吧!
將若舔了舔下脣,忍不住問道:“就這樣殺了?”
“那如何?”長生回頭,悠悠道:“人儡非人非儡,不受召喚時便如傀儡一樣待在原地,直到餓死、渴死、累死,而後屍骨成灰才能再入輪迴,將若,這種話還要我提及第二遍嗎?”
他頓了頓,有些訝然,“將若……你身爲妖界之君,不會沒有殺過凡世之人吧?”
將若默然,還真讓他……說對了,但他自認爲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長生微微睜大了眼睛,百忙之中還不忘笑了笑,扔給他一紙黃符,“這些人儡不殺也沒別的法子處理了,人,你先殺着,命,算我頭上,不用怕。我還要處理些其他事情,你在這裡候着。”
還不等將若多問什麼,長生已經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這人是不是過分的很?”
將若回頭,只見不遠處的樹枝間盤腿坐着微子清一人,他長嘆一口氣,從身後抱出酒罈子來,隨後毫不憐惜地將酒罈子砸向地面,霎時間,酒香四溢,一衆人儡聞着酒氣卻彷彿是碰到了紅蓮業火,立即被燒成了白灰。
“微子清?”
微子清面上一冷,又不知從哪裡抱出兩酒罈子,長生都不知他藏在何處,只聽他陰陽怪氣道:“和你家那人一樣,學的沒大沒小……”
將若汗顏,總不能喚一聲‘清臣上君’吧?他自認爲……拉不下臉,將若傾身一躍坐在他身側,微子清沒好氣地扔了一罈子酒過去,隨後靠着樹幹,雙目半闔。
將若喝了一口烈酒,遲疑片刻,還是問道:“你知道……長生去哪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