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樓大驚,緊緊握住了王紗涼的手,然後看向了韓茹:“她怎樣了?”
韓茹皺眉:“按理,應該沒事啊。皇后……皇后,用力。”
王紗涼的力氣失了許多,韓茹在那邊忙活着,又喊:“皇后,嬰兒的頭已經出來了。您深吸口氣然後用力。對了……皇上,您給她輸內力護住她的心脈吧。”
王紗涼沒了力氣,卻還是疼得尖叫,聲音亦有了幾分沙啞。
靳樓單手使勁兒抱住了她,另一支手貼在了她背上輸內力。
望清宮外,凌經嵐聽着裡面的慘叫,也只有乾着急,握着靈磐劍柄的手,握了很緊很緊。
直到月上了中天,孩子才終於出來。是個女兒,洗淨身子後有可愛的眉眼。
“恭賀皇上弄瓦之喜。”
韓茹幫嬰兒打理着,靳樓鬆了口氣,興高采烈想去抱女兒時,卻發現懷裡的人一動不動,緊緊閉着眼睛,已然昏死過去。
“月兒——月兒!”之前的喜悅全無,他滿心都是恐懼。
韓茹皺着眉把女嬰兒遞給嬤嬤,忙上前又探她的脈。心裡,倒也的確是一點不着急,反而竊喜。
王紗涼的脈象微乎其微,及其不妙。
“難道……是之前毒咒的影響麼……”她凝眉說,“我……也不知該如何……皇上恕罪!”
“什麼?”靳樓握拳,心裡有巨大的疼痛。——她的月兒若出了什麼事,便都是自己害的。
他沒有說話立刻幫王紗涼擦拭了身體、拉過毯子包住她,抱起她就往門外跑去。
“皇上——”韓茹忙問。
“我也不知……誰能救她……”他驟然失了方寸,呢喃着這樣的句子。韓茹皺着眉跟上他的步伐,不一會兒卻已來到望清宮外。
等在宮門外的凌經嵐見狀,忙拿過劍上前問:“涼兒她……”
“她……她不會有事……”他的神色慌亂不已。
凌經嵐見靳樓都露出那樣的表情,心下駭然不已,靈磐劍鳴響,昭示着握劍人心裡的緊張。他攔住靳樓:“你要送她去哪兒?”
“去派裡……他們不會救她。不過……怎樣也要他們答應……”
“派裡?”凌經嵐想起什麼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該如何!”
“怎麼?”靳樓瞪住了他。
“涼兒是因爲毒咒的關係麼……我師父,關後的鈺梅指能夠救她!而之前我亦說過,師父允許我們下山之後回去求她一次。”
“幾乎能解盡天下奇毒的奇功鈺梅指?”靳樓道,“是了,我們現在去找關後。”
“嗯。”凌經嵐已轉身向前,“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吧。”
靳樓點頭,想到什麼又快速轉過了身,看向宮門口的韓茹,攏眉道:“阿茹,孩子她……暫時拜託你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她心裡一動,收緊了手指。“我會。”她答。
“嗯。”他點了點頭便再不遲疑抱着懷中的人跑向宮門。
快馬奔馳,一路絕塵。
路上他感到了她越來越弱的呼吸,察覺到她的身體因寒冷而不停顫抖,他不停地爲她輸送內力。
行至微涼山下,凌經嵐猶疑地看了靳樓一眼。——因關後並不允許外人上山。
但他也知道,此刻的靳樓不可能會在山下候着。
他便對收山的弟子說:“我是你凌師兄,有事相求於師父,稍後會對師父解釋。人命關天。”
弟子傻愣愣地點了點頭,他便和靳樓縱馬飛奔走上山路。
微涼山的風景絕美。
一路山花,一路雲霧。不似凡間,但若仙境。
美輪美奐的大殿外,凌經嵐取下靈磐劍跪了下來,大聲道:“師父,不肖弟子凌經嵐求見。”
須臾,門開了。
一個嬌小的侍女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凌經嵐,又看了靳樓一眼。
靳樓臉上滿是焦急與不安,上前一步便被凌經嵐拉住。
侍女便道:“師兄,還有這位客人,請進吧。關後在裡面呢。”
語畢,她便轉身進了屋。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大崆明王朝的皇帝。
凌經嵐起身朝靳樓點了點頭,兩人便不遲疑走進了殿內。
大殿之內,已尋不見侍女的面。關後正朝門口走來,銀髮,臉上亦有皺紋,整個人卻顯得神采奕奕,有難以言明的英氣。面上是和顏悅色的表情,她對凌經嵐道:“這麼些個年啊,我是想你們,可又怕見到你們。我知道,若你們真來了,便真是有甚解決不了的事了。”
凌經嵐忙跪下道:“弟子不肖!這位姑娘是崆明皇后,還望師父能出手相救!”
關後若有所思地側頭看了一眼靳樓懷裡的女子,立時皺了眉,上前一步仔細瞧了下她的臉色,道:“哎喲,你們兩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怎麼照顧這孩子的?”
靳樓擡眸猶疑地看了關後一眼,關後卻不曾看他便從他手中接過了王紗涼,抱起她走到簾幕之後,把她放在了榻上。
這樣,她纔回頭瞧了靳樓第一眼,道:“還這樣看着老人家我做甚?你肯把她給我,便該是信了我不是?”
“晚輩靳樓,還望……關後您相助了。”
關後一笑,“都說你們兩個大粗手粗腳了,看樣子,知道你們趕了路,可是,這小姑娘剛生了孩子吧?你們讓她受了風,不怕她以後落下病根不好過?”
“醫理之事,晚輩不甚懂,只是她……”看着關後只說話不緊不慢的樣子,靳樓面露焦急,眉皺得更緊。
“放心,她現在還沒有事。”關後道,“崆明皇帝,這點時間都等不起麼?”
靳樓握拳又上前一步,但最後一絲理智告訴他,眼前的老婦人,是唯一能救月兒的人,他終究止了步。
關後帶笑審視般再看了他一眼,又對凌經嵐道:“經嵐,先跟我來一下。”
凌經嵐愣了一下,又忙欠身道:“是,師父。”
靳樓又皺眉,和凌經嵐互望一眼,便見他跟關後走入了簾幕後。
他只有先沉住心。
凌經嵐跟着關後穿過內室,來到院牆。
院裡的植物都是關後自己所種植,品種珍貴,且被擺弄得極爲雅緻。
世人談關後,無非敬畏或害怕。凌經嵐知道,她平素也就是個平易近人的婦人。
“師父……有何事要吩咐?”他見關後停了步伐,便開口問道。
關後轉過身來,少有地收起了笑臉,道:“你可知,鈺梅指,三年內,我最好只用一次?”
“知道。是以……弟子說自己不肖……鈺梅指能強行把體內毒素排掉,對施功者的損傷卻是極大。”凌經嵐欠身。
“那麼,你也知道,你只能回一次山,求我一件事?”
“自然。”凌經嵐凝眉看着關後,似已意料到什麼不好的話。
“那麼——”關後定定看着他,“你可知,自己亦是身中奇毒?”
凌經嵐皺眉,須臾後搖頭:“師父,若有話,便直接對徒兒說了吧。”
關後搖了搖頭,便道:“你身中兩種奇毒。一爲落崖砂,一爲煙雨石。”
“落崖砂?煙雨石……”
“天下奇毒落崖砂,一粒便能毒死一隻虎。而煙雨石,是讓人在無論中了什麼樣的毒受了什麼傷的情況,維持一年的壽命。一年後,即使傷好了,毒清了,這個人也會必死無疑。如此說來,我想起當日這裡與雕莫山莊結下的樑子。如此,你倒可能是因爲我這一派而被他們所謀害。”
凌經嵐的手亦有輕微的顫抖。
“那麼,你要求我的事,是救你,還是救她?”關後又問。
“自然,是她。”凌經嵐擡頭答。
關後斂眉,看清了他眼中的笑。
再一看,她依舊捕捉到他臉上的落寞,便問:“還有甚擔心的麼?”
“我本對她承諾……這一生都這麼守護着她。”
“沒有誰能守護誰一輩子。”關後道。
凌經嵐有些驚訝地看見似從來遊離於塵世之外的人如關後,眼中已露出幾分蕭索之意。——她,亦有些刻骨銘心的年少事吧。
他只苦笑答:“是啊,別說一生。盡力守護……這個承諾,我一直都未曾做到。”
“出去一趟,的確變了不少。”關後淡笑着答,眼中的落寞,還是揮之不去,“呵,你看我,年紀越大,好像還反而越容易感傷了……對了,靜憶,琅祈他們倆呢?可是想你這般,經歷了事,方顯成熟。琅祈他,幼時的陰影又如何了?”
“靜憶她……在外前朝辦事,料得她也……只可惜,我這做師兄的,的確沒做到位,這麼多年來,也只見過他一次而已。琅祈他……愛上的女子,已然身故。他便在她的家鄉陪着她。”
關後聽後,良久不言,只默默吐出一口氣,垂了眼。
“想不到……你們一個個,也這樣把人之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一一經歷了。”
“師父……”
“罷,去大廳候着吧。我幫她施鈺梅指。”她隱去臉上的苦澀,笑道。
凌經嵐點點頭,去了大廳。
靳樓明顯感到了他表情眼神的變化,欲問話,卻只聽他道:“師父馬上便爲涼兒治。你莫要擔心了。”
關後拉開簾幕,仔細瞧了瞧榻上的女子。她的雙眸緊閉,卻依然美得觸目驚心。衣服上還有些血跡,她便拿出年輕時穿過的衣服給她換上。
找準穴位後,她輕輕嘆出一口幾不可聞的氣,把併攏的中指和食指,朝那處穴位點去。
殿外的風,忽然就大了。
一時,吹落花紅無數。
淚眼看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生時沒有做到守護你的承諾,那麼,就讓我,以死的方式來守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