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醉夢情自迷
這麼難喝的東西,爲何他們一個一個都是甘之如飴?
月夕勉強伸出手,一把揪住了胸口,苦惱地擡起頭,望着趙括。他又驚又嘆,望着月夕,眼眸裡笑意滿滿,嘴角連連抽動,卻又不敢笑出聲來。
他總是笑,總是笑,他平生最愛美酒與佳人,他同那些女閭的姑娘不曉得已經喝過了多少杯酒了。她不過只是喝了一杯酒,便是這麼好笑的事情麼?
月夕惱怒地伸出指頭指着他,想要訓斥他一頓,可一張嘴一股冷風衝入胸口,胸腔內冷熱相煎,她頭一重心一慌,整個身一歪,朝趙括倒去。
他想也不想,張開了手,將她接入了懷中。
兩人悄悄的,一句話也不說。油燈的燈芯越燒越短,油燈越來越暗,直至漸漸熄滅。可還有誰會去理會這將滅了的殘燈呢?
酒肆破敗,四面灰塵,此刻滿屋卻充斥着輕盈旖旎。
他的頭磨蹭着她的發,貪聞着她身上淡淡的蘼蕪香,抱着她,聽到外面似乎風聲漸落,又傳來有雨水灑落在地的聲音。
風雨瀟瀟,情亦瀟瀟。
月夕靠在趙括的懷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幾乎要破胸而出,而腦裡,亂得便似一團麻。
千頭萬緒中,眼前忽然雲開日破,她竟似瞧到了雲蒙山下的那顆梨樹。她站在那山道上,瞧着有人從樹下拾階而上。她心中又驚又喜,張口便叫:“你怎麼回來了?”
趙括一怔,低下頭瞧她,卻見她閉着雙眼,雙頰駝紅,淡眉輕顰,分明是因爲這一杯酒已經醉了過去。
她醉了,是誰回到她的心中?
月夕只覺得自己小心翼翼,等着那人到了自己身邊,她心裡有許多許多的話要問,可她終是隻低着頭,雙手緊緊揪着自己的裙角。
那人到了她面前,問道:“月兒,再過幾日,你便及笄了?”
她“嗯”了一聲。
那人含笑望着她,半晌又道:“我剛剛收到消息,要去相助一人。不過……等到你及笄那日,我會來探你……”
“你要來探我?”她忽地眼睛一亮,滿心中都是歡喜。他走下幾步,竟又再次回身,摟她入懷,輕聲道:“我一定會來,你等我,可好?”
她仍是“嗯”了一聲,那人笑着在她的雙眼上輕輕一吻,才放開了他,下了山去。
她一直望着他離去。這人一身紫袍,玉冠高束,自然是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可爲何他的面目霧霧濛濛的,總是有些瞧不清楚。
等他,還是不等他?月夕竟猶豫不下。她方纔明明歡歡喜喜地答應了,可爲何現在心中思來想去,總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
又是什麼地方不對?
那一顆懸着的心,爲何遲遲不肯放下來?
她腦海裡忽然一片空白,那人的身影也隨着消失,月夕心中一陣捨不得,忙伸出手,要去抓他。可突然左右兩軍衝出,一黑一青,短兵相接,旌旗蔽空,矢墜如雨;她扭過了頭,再回頭時,四方野火,青山血染,遠遠一人駐馬回望。
那是一張笑吟吟的面容,總是懶洋洋的,卻又滿含情意地望着她。
“趙括……”她輕囈道。自己懸着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
她再看不見了那紫袍之人,她只見到趙括。可只有等她見到了趙括,才覺得一切都是對了。
世間事,從來如此。你未遇見那人時,天地皆是渾沌,便是手中握着世上最好的,也只是懵懂。你遇見那人時,天地豁然開朗,雲開霧散,一切都霎時明亮起來。
“老狐狸,”月夕嘆了口氣,似在緩和心口的不適,又幽幽道,“我騙了你,我不是楚國人。”
趙括頓時面色一僵,心中好似被人紮了一記,緊摟着她的手頓時一鬆,月夕幾乎要栽了下去,他連忙又扶住了她。她的頭埋在趙括的胸膛,趙括輕輕撫着她烏黑的長髮,許久才道:“我曉得,可我……多盼着你只是楚人……”
她是不是楚國人,真的這麼緊要麼?
月夕又不屑道:“我記得那個玥公主,她長得很好看。”
趙括微微一哂,想起他在甫遇館外再見她時,她便是當着衆人的面,肆意評論韓國公主的相貌。他心中突然有了些驚喜,卻聽她喃喃道:“趙括,我討厭你……”
她勉強舉起手,去碰趙括的臉,卻被趙括一把握住:“月兒,我……”
“別碰我……”月夕手一掙,幽幽道,“你同她訂了親了,你真要娶她麼?”趙括見到她眼光中充滿了幽怨之意,並非憤怒責怪,竟是悽然欲絕,他想也不想,立刻俯下身去,柔聲道:“你放心,但有你在,我絕不會娶她。”
可月夕卻似全然沒有聽到似的,她坐直了身,沉下臉,心頭無數個念頭此起彼落,剎那生滅。她突然一轉身,惱怒地瞧着趙括:“你有你的玥公主要憐惜,你還來招惹我做什麼?”
她醉了,雙眼半睜半閉,嬌癡橫生。所以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也沒聽到趙括說了什麼。
可不是醉後纔會吐真言麼?
他不管她夢中方纔是見到了誰,可他曉得她此刻定是隻見到了他。
趙括瞧着眼前的月夕,又醉又俏,長長睫毛低垂,容顏嬌嫩,風情畢露,他自己也幾乎醉了一般,只是笑微微地,出神地看着月夕。可突然覺得懷內一涼,只聽見“砰”地一聲,酒肆的門被震了開,月夕又消失了。
她還是醉着的,醉得這般風致宜人。
可便是醉着,還是曉得發起脾氣跑走了。
月夕掠出了聚寶樓,薄薄的冷雨灑在身上,再加上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幾分。她放緩了腳步,捧着自己脹痛的腦袋,完全不曉得自己方纔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可夢中千軍萬馬中的那人的樣,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此刻又如何能回去面對那人?若見了他,她要說什麼能說什麼呢?她不願見趙括,更不願回郡守府去見信陵君。月夕暗忖了片刻,身影驟然起步,身形輕掠,飄過了上黨郡的西面城牆,身形一轉,從幾個守城士兵的背後擦過,直朝霍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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