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英會(中)
闖先生見岳飛久久沉吟,以爲所求無望,不由慘聲笑道,“嶽將軍,是我石闖魯莽了。我石闖不過是一個武藝不精的匹夫,論武藝不過中上,論抗金每戰必敗,哪裡有資格做護民軍的馬前卒。嶽將軍,石闖告辭了。”
闖先生話音剛落,衝岳飛抱了抱拳,當即和幾個親兵準備離席。吉倩見闖先生如此放肆,當即喝道,“闖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二龍山好酒好菜款待於你,你就算再不給面子,也要吃完這餐飯再走!”
吉倩的火氣並不是無故而發的。剛纔岳飛的敬酒闖先生沒喝,擺上來的飯菜闖先生也沒吃。吉倩認爲這是闖先生懷疑酒菜有毒。
闖先生毫不示弱地回瞪吉倩,他的眼睛裡有怒火,也有淚水。“我石闖本就是一個不知禮節的莽漢。但我石闖來見嶽將軍,可不是爲了一頓飯菜。我上萬弟兄藏於山中,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青壯可吃半飽,老弱每日只能一餐。我之所以不飲酒,不食飯菜,絕不是小看嶽將軍。只是不忍一人獨飽。”
“好一個不忍一人獨飽!”岳飛拍案而起,高聲讚道,“好一個闖先生!天下好漢雖衆,又有幾個能像闖先生這般。不說別人,嶽某就做不到。”
闖先生苦笑道,“嶽將軍謬讚了。石闖抗金,每戰必敗。所以不被民衆所棄者,惟仗此心,仰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父母。”
岳飛也離席而出,走到闖先生跟前,伸出了一隻手。闖先生愣了一下,不過很快明白過來,也伸出一隻手。兩雙大手緊緊相握,岳飛打量了一下座上好漢,然後把目光轉到闖先生臉上,高聲說道,“闖先生,飛之所以久久不能答覆,並不是不願借甲,而是應天府的事並不是飛一人說了算的。”
劉裡忙有點奇怪地問道,“哦,嶽將軍不是護民軍的團練使嗎?聽說岳將軍連皇帝老兒的命令都不聽,難道還有人敢指使嶽將軍嗎?”
劉裡忙年僅十八歲,手下卻有兵馬數萬,可以說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之所以稱皇帝爲老兒,是因爲看不慣趙構把張所的河北西路招撫使職位給撤去了。新上任的混蛋招撫使畏金如虎,對民間武裝和山寨義軍不理不睬,頓時讓這些生活在宋金之間的義軍壓力大增。
自從張所去職,金狗就派出郭藥師的常勝軍,四處圍剿山寨義軍。常勝軍雖然只是金狗的二流部隊,但和器甲粗略的義軍比起來,卻算得上是無敵精銳。已經有十幾支義軍被郭藥師的常勝軍剿滅了。劉裡忙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軍隊不是常勝軍的對手。惟今之計,只有求一強援。
劉裡忙因爲對趙宋朝廷沒有好感,所以他把求援的目標放在了連敗朝廷大軍的應天府護民軍身上。在他看來,這支護民軍不但內戰內行,外戰也是內行。相州城下一戰,威震中原。
看着臉上略帶稚氣的劉裡忙,岳飛笑道,“我是團練使不假。但我又不是應天府的知府,也不是應天府的財神爺,怎麼能管住應天府的一切呢?”
劉裡忙有點不服氣地說道,“知府不還是要聽你的嗎?不聽你的,一刀砍了,不就得了。反正這些讀書人沒幾個好東西。”
劉裡忙這句話岳飛聽了還沒什麼,卻惹惱了坐在旁邊的鐵骨知縣張龔。張龔進士出身,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讀書人。張龔氣得下巴上的鬍鬚都抖了起來,指着劉裡忙罵道,“你這個小豎子!讀書人怎麼不是好東西了?老夫就是讀書人,老夫不照樣和金狗拼命。中山知府詹度詹大人,禮部侍郎李若水,青州知州張叔夜,李綱李大人,宗澤宗大人,哪個不是鐵骨錚錚?”
劉裡忙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問道,“張知縣我自然佩服萬分。張知縣說的這幾個人,我劉裡忙也不敢不敬。可是張知縣還能再說出幾個人名嗎?我皇宋文人何止數十萬,但像你們幾個這樣的,有十個嗎?沒有。更多的是望風而逃的鼠輩,趨炎附勢的狗賊。”
“你這個小豎子!你你你,你氣死老夫了。”張龔被劉裡忙氣得差點翻白眼,但看着劉裡忙明亮的眼睛,張龔終於不再罵街,而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張龔是個有良心的讀書人,他心裡清楚,在這個神州陸沉的時刻,被皇宋厚祿供養的文人確實表現得有點無能,也有點無恥。
李若水只有一個,張叔夜也只有一個。張邦昌李邦彥之流卻是前赴後繼,成千上萬。如今新帝的兩個宰相黃潛善和汪伯彥也是標準的奸臣。
正因爲對文人絕望,對朝廷絕望,張龔纔在獲鹿城破之內沒有逃亡汴梁,而是在山中安寨聚民,繼續反抗金軍。他之所以和劉裡忙吵嘴,只是因爲身爲文人,自然不能讓劉裡忙這個小豎子信口雌黃。
岳飛很欣賞劉裡忙,但岳飛也佩服張龔。岳飛認爲,像宗澤張龔黃縱這樣的文人,才代表了皇宋的文人風骨,才代表了華夏的大仁大義。
岳飛笑道,“張知縣且莫生氣。劉裡忙嘴裡的文人肯定沒包括張知縣。張知縣的俠肝義膽,嶽某極爲佩服。”
闖先生本來正豎着耳朵聽下文呢,看到被劉裡忙和張龔攪亂,頓時接口說道,“嶽將軍,你剛纔說應天府不是你說了算。哪是誰說了算?”
看到闖先生急不可待的眼神,岳飛不由哈哈大笑。“闖先生切莫過於擔憂。應天府雖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但如果我不說話,誰說了也不算。闖先生可以和我一起到應天府去,到了那裡,再說出你的請求。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岳飛之所以敢說出這樣的大話,當然是趙宏透露的消息。趙宏說軍器坊裡的一個趙姓木匠發明了新式鑄甲法,鑄甲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三倍。如今軍器坊裡的兵器甲冑堆積如山。據徐慶說,武裝十萬人也不成問題。
岳飛知道自己在二龍山上就可以答應闖先生的請求,但畢竟盔甲可都是應天府的稅收變現來的,自己不能拿着應天府百姓的血汗去討好某些人。
岳飛特別欣賞嶽效飛記憶裡的一句話。“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皇宋走到悲慘的如今,不正是因爲絕對權力導致的悲劇嗎?
闖先生見岳飛雖然沒答應,但既然邀請自己到應天府去,那肯定是十拿九穩的了。想到這裡,闖先生不由地英雄氣短,當即雙膝一彎,就要給岳飛下跪。但岳飛眼明手快,迅速把剛剛準備下跪的闖先生給扶住了。
“闖先生,我岳飛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傅,但從不跪其他人。哪怕是皇帝老子,也別想讓我岳飛下跪。而我岳飛也從不受人跪。闖先生是我大宋好男兒,鐵骨錚錚,岳飛也受不起你的跪。”
闖先生見岳飛手硬如鐵,明白岳飛不是作樣子,而是真的不想讓他下跪。不由地滴下兩顆英雄淚。“我石闖當着衆位英雄的面發誓,從此我的闖軍就是護民軍的僕從軍。只要護民軍有一日打到石州,闖軍絕對全軍歸順。”
岳飛扶着闖先生的肩膀,高興地說道,“今日能結識闖先生,實是嶽某之大幸。吉倩,你給闖先生敬杯酒。”
吉倩剛纔發火,是因爲誤會了闖先生。當他聽到闖先生之所以不吃飽,是因爲想和山中軍民同甘共苦,早就被感動了。等到闖先生說出歸順護民軍的話,吉倩更是後悔。一聽岳飛喊自己的名字,當即端着一杯酒,笑呵呵地說道,“闖先生,俺吉倩這張嘴不會說話。剛纔有所得罪,還請闖先生喝下這杯酒,原諒吉倩。”
闖先生這次不再拒絕,接過酒,一飲而盡。喝完酒之後,才瞪着吉倩說道,“你這個大鬍子,剛纔還想和我打一架。飯後咱們兩個較量一下。”
吉倩上下打量了闖先生一眼,方纔笑着說道,“想打架,闖先生至少要先吃飽肚子啊。要不然等會你肯定打不過我。”
看到闖先生這麼快就成了護民軍的預備軍,倒讓馬擴有點羨慕。馬擴的五馬山幾次招攬闖先生,都沒能招攬到。闖先生雖然自稱莽漢,但打起仗來,還是有勇有謀的。
這時候劉義芸劉裡忙楊浩三人對視一眼,還是劉裡忙開口說道,“嶽將軍,我們三人這次南下,主要也是爲了兵器盔甲而來。不過我們和闖先生不同。闖先生是借,我們是買。”
岳飛有點奇怪地問道,“既然是買,爲何不直接到應天府去?”
劉裡忙說道,“我們也聽說應天府賣兵器盔甲。但我們買的數量特別大,恐怕軍器坊做不了主。所以特意來找嶽將軍。”
“數量特別大?”岳飛不由得來了興趣。“你們準備買多少盔甲?”
劉裡忙豪氣沖天地道,“我要三千幅上好的騎兵甲,五千幅上好的步兵甲。”
劉義芸接着說道,“我要五千幅上好的騎兵甲。五千幅上好的步兵甲。”
楊浩想了一下,方纔說道,“我要一萬幅上好的步兵甲。騎兵甲就不要了。”
他們三個說完了話,卻見堂上的護民軍將領都愣住了。牛皋輕聲嘀咕了一句,“我們第三師的士兵有的還沒盔甲呢。被你們這樣要走二萬幅,我們第三師豈不是要赤膊上陣?嶽帥你可千萬別見錢眼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