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那……爲何陛下當初要選你作爲齋院呢,你難道沒有別的姐妹了麼?”
“小妹的有兩個同母的兄長,一個就是太子殿下、憲平親王,還有一個受封爲守平親王。另有一對同母的雙胞胎姐妹,嗯,便是資子姐姐和輔子姐姐了。兩位姐姐比小妹大7歲,守平兄長比小妹大2歲。至於選取齋院的事情,也是父皇天恩,小妹也是感激的,不想多言了。”
錢惟昱聽選子說來,似乎還有不願啓齒的隱情,也就沒有立刻追問。後來,在另外一個場合,清少納言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恨恨地擰着錢惟昱腰間的軟肉,說是給選子報仇,因爲錢惟昱那一次的問題勾起了選子的傷心事。
錢惟昱私下追問,才知道原來選子是村上天皇的中宮皇后、藤原安子最小的一個孩子。皇后藤原安子在入宮之後,8年的時間裡一共爲村上天皇生了4胎、5個孩子。生到最小的選子的時候、遇到了難產。選子生下來後第五天,安子皇后就產褥而亡。
所以,藤原北家的外戚從選子生下來的時候就非常討厭這個孩子,畢竟藤原安子皇后是藤原師輔得以鞏固權位的重要砝碼。如今他這個外孫女兒出生的時候把他女兒剋死了,村上天皇的後宮就不是他藤原北家的女人掌握了。
再加上村上天皇雖然不喜歡藤原北家干政、但是畢竟和安子皇后的感情還是不錯的,不然安子也沒那麼多機會生那麼多孩子。所以幾方因素綜合之下,當初選子的姑姑婉子內親王薨了的時候,選子就中招了、成了新一代的賀茂齋院。這也是選子爲什麼從小憂鬱早熟的原因——因爲難產剋死了母后,選子生來就沒有母愛,而且從懂事開始就頗有歉疚之心。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錢惟昱和選子攀談了一些人情掌故,選子也好奇地拿出《滄浪集》給錢惟昱問了一些他集子當中所作詩詞的背景、何時何地因何而作之類的。錢惟昱一一解答,再加上可以穿插講解一些海西中土的文物風情、奇聞軼事。倒也把沒出過遠門的選子哄得好生開心、竟然對錢惟昱生出了一種剛剛懂事的小女生對帥蜀黍的奇怪感覺。
不過,他們畢竟是來給憲平親王看病的,所以這種美好的氛圍沒持續幾柱香的時間,就被煞風景的醫官打破了——秦昆和那個典藥寮的藥助一併過來回報,說是診脈查症已經確認了,正是典型的抽風之疾。
然後秦昆也開出了他和錢惟昱做好預案的那張治療抽風的方子。藥方和此前商量的基本沒變,只是秦昆自己斟酌損益、酌情增減了一些調和主藥藥性的輔助藥物。
“什麼?牛黃血蠍丹?酒煎幹炮地龍?這些毒物如何使得?嗚哩哇啦嘰裡咕嚕……”
那個宮內省典藥寮的藥助看了秦昆拿出來的方子,幾乎驚得跳了起來。這個年代的日本人,根本還沒學到那些以毒攻毒的中醫藥理,也完全不知道那些病症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所以自然是驚詫不已。
當然,作爲一個藥助,那人自然是說不出幾句中文的,稍微說了幾個詞之後,就是嗚哩哇啦的日語冒了出來,還要選子或者清少納言給翻譯。
當然,連選子和清少納言,在聽那個日本藥助解釋了一下什麼是“地龍”、什麼是“牛黃血蠍丹”之後,也是一樣大驚失色,幾乎要動搖了以爲錢惟昱是想害人。
錢惟昱實在是沒料到後世那麼容易接受的醫學常識,居然到了這裡會那麼難以說服——後世錢惟昱在杭州住的那些年,還在拱宸橋的廟會上吃過好幾次古方的幹炸蠍子呢!在他看來,吃個蠍子不就是和吃螃蟹差不多的口味麼,既沒有危險又刺激。
當下那日本藥助死命攔住秦昆用藥,秦昆雖然把帶來的天麻天星膏、牛蒡紫蘇散、牛黃血蠍丹三味成藥拿了出來,給那日本藥助反覆驗看,日本人依然不信。最後還搬出說法來,凡是給皇親國戚的藥物,都要典藥寮找人試藥驗效之後纔可以使用。
錢惟昱原本也由得他們折騰,覺得不可理喻就哂然一笑,聳聳肩準備撂挑子了。可是他這番反應在選子看來,卻被誤認爲莫非是心虛了。他一看選子對自己那種苦苦哀求、又似乎是傷心自己爲什麼要害她哥哥的眼神,頓時被小蘿莉的賣萌裝可憐給擊中了。
“你們這些沒見識的腌臢廝!牛黃血蠍丹是何等名貴的藥物!你們不識貨別污了咱的名聲!還慢慢試驗藥性?本王好歹也是郡王之尊,拿來,爺吃給你看。”
幸好錢惟昱罵的那些腌臢詞彙太過粗俗,選子和其他日本人學習漢語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學的“雅言”,所以這些俚詞俗語他們都聽不懂,錢惟昱算是雞同鴨講白罵了,也免得毀了錢惟昱的形象。
說完之後,當下錢惟昱也就一抄手一咬牙,從那藥助手裡奪回一顆那人正在左看右看的牛黃血蠍丹,就着清酒一口吞了下去——其實倒不是他有多魯莽衝動,主要是他上輩子吃炸蠍子吃過好幾次,所以纔有這個膽色。
“有毒麼?有毒麼?本王在吳越時候,吃的炸蠍子都不知有多少了——這下信了吧?還不快去用藥。”
那藥助見錢惟昱毫不害怕蠍子的藥性,倒是顯出額幾分羞赧之色。這時候,因爲此前的糾紛,典藥寮的主官典藥頭人也趕了過來。聽說了事情之後,和秦昆辯論了一番牛黃血蠍丹的藥性、又看了錢惟昱的反應,這便拍板立刻用吳越人的方子給憲平親王施治。
選子和清少納言總算鬆了一口氣,看來那些吳越人的藥物果真不是毒藥,而是診療抽風之疾的秘藥。因此看向錢惟昱的眼神也溫柔和許多,也幸好她們剛纔並沒有說出口什麼質疑錢惟昱的話語,只是在心中狐疑,所以也免去了解釋的尷尬。
“昱哥哥,看來中土的醫術,果真比我日本多有神妙之處,小妹今日才知原來乃是坐井觀天了呢。”
“這有什麼,說起這件事情,其實在大唐的時候,無論是地龍、蠍子、毒蛇、蜈蚣、只要處理得法,皆可作爲良藥。”
三人在一邊閒聊半晌,另一面的初步療效也出來了——至少,牛黃血蠍丹和酒煎的地龍服下不過一刻鐘,憲平親王的嘴角偶爾流涎症狀就止住了,手足的間歇性抽搐貌似也穩定了下來。別的作用雖然還看不出來,但是錢惟昱也知道這是癲癇症狀被暫時解除的表現。
“既是如此,看來此治療方案有效,爲兄今日之事也算了斷了。這便告辭。妹子自己多加保重,可要每日加餐、稍微習練一些強身的修養的手段——要是下次看到還這麼瘦弱,爲兄可是會心疼的呢。”
選子被說得紅了臉,只有嗯嗯啊啊地答應着,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昱哥哥怎的這般羞人,還有那麼多醫官在邊上,就說得這般親熱,難道不知道這種稱呼,只是私下裡的小秘密麼。”
說完了客氣話,錢惟昱一擺自己的衣袖晃着摺扇轉身離去,剛剛跨出****的廊門,卻是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黑……
“不好!看來是殿下剛纔莽撞了,牛黃血蠍丹的藥量過了……”只聽跟在錢惟昱身後的太醫院判秦昆,幾步衝上去扶住要摔倒的錢惟昱,一看錢惟昱鼻中微微滲出血絲,就知道是錢惟昱剛纔衝動了。
牛黃血蠍丹雖然是經過炮製的成藥、毒性受到了制約。但那也不是特意去毒食用的烤蠍子可比、乃是要對症下藥服用纔好。抽風病人需要通脈活絡、解淤散結,使神經經脈通達;所以使用牛黃血蠍丹正好藥可對症。
如果普通人吃了的話,就會血壓飆升、循環加快——所以錢惟昱覺得眼前一黑,鼻子噴血,正是宣泄了牛黃血蠍丹的藥性。
“昱哥哥,昱哥哥你沒事吧,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