郟斐敲門的時候李月白已經起牀了, 郟斐進來看到室內的環境後什麼也沒評價,只說:“你這地方可真難找。”
房間裡只有一張塑料凳子,大概是前任租客留下的, 李月白平時自己住, 回來就坐牀上, 他把凳子從門後拎出來, 用袖子擦了擦請郟斐坐下, “就說了讓你別過來,你非得過來。”
因爲是地下室,屋子裡白天也開着燈, 郟斐看見桌子上的藥盒,皺眉道:“你生病了?”
李月白渾不在意道:“感冒, 你過來有事嗎?”
郟斐道:“好歹也是老同學,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李月白低頭眼神亂飄, 沒說話。
郟斐起身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你這一個月房租多少錢?”
李月白病得有點心不在焉, 仰頭想了想,報了個數字。
郟斐道:“要不你租我的房子吧!就你上次去那邊,我基本上不在那裡住,上次還是夜裡從外地回來,高鐵站離這邊近, 實在太累了, 纔過來住一晚上。”
李月白搖頭道:“我找房子的時候瞭解過行情, 我現在那點工資, 你的房子我是真租不起。”
郟斐想了想低頭笑道:“談錢太俗了, 不過親兄弟明算賬,這樣吧, 我只租給你一間,你按照現在租這間房的房租付給我,水電這些費用自理,閒了幫我打掃一下衛生,我能省下一大筆請家政的錢,我們這也算是互惠互利。你看怎麼樣?”
李月白以前在B市的時候儘管宿舍條件一般,但房間大,採光通風都好,還有大露臺可以種種花草,所以他雖然已經在這間地下室住了兩個月,還是無法適應。整個樓道里都是經久不散的黴溼氣味,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開燈才能照明,這些還不是最難忍受的,最鬱悶的是這房子隔音極差,左邊那戶的兩夫妻不管下班多晚,都要折騰得地動山搖才肯老實躺下,右邊那戶的孩子夜裡喜歡哭鬧,斜對門的老太太每天起得極早,一起牀就大着嗓門在走廊裡吵吵,所以他不光晚上睡不好,早晨更睡不好。
郟斐見他猶豫,走過去動手幫他整理起了行李,“就這麼說定了,今天就搬過去。”
李月白回過神來,鬱悶道:“可是我當初房租交了三個月的,還有一個月沒住呢,房東肯定不會給我退錢。”
郟斐回過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少生兩次病,少請幾天假,一個月的房租就回來了,病傻了,這個賬都不會算了。”
李月白想了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就這樣,他搬去了郟斐位於花園路的公寓租住。
確實如郟斐所說,他幾乎不在那邊住,除了送他過去那天,後面一個月李月白都沒有見到他,李月白按照在這邊的租房約定,一次性付了他三個月的房租,在微信上轉賬給他,郟斐照單全收,又發了繳水電煤氣等費用的賬號給他,叮囑他記得按時繳費。
休息得到了保障,李月白最初來A市的不適應、鬱悶等情緒漸漸得到緩解。然而他找工作的事情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有一次下班回家他在門口看到一個包裹,他自己沒有網購,就發信息問郟斐,兩人說完包裹的事情,隨口聊了幾句近況,郟斐聽說他仍舊沒有找到對口的工作,還在送外賣,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說不用,郟斐便沒插手,這樣的相處模式讓李月白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久而久之,面對郟斐時那種微妙的情緒沒有了,他覺得自己就算掙得少,但僅僅是社會分工不同,並不比別人差幾等。
這一天李月白去一家公司面試,面試的地點離岑森家只有幾站路,他從面試的公司出來,忍不住打車過去睹物思人。
岑森家在一樓,他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眺望,發現臥室的窗簾布換了顏色,心裡一陣歡欣鼓舞,等他繞到客廳的方位,看見陽臺上掛有小孩的衣服,纔想到窗簾可能不是岑森自己換的,他的房子大概是租了出去,當然也有可能直接賣掉了,他怔怔地站在日頭底下看得出神,小區的保安路過,覺得他行爲不尋常,出於謹慎考慮,上來問道:“帥哥是過來看朋友嗎?以前沒見過。”
李月白回過神,心中一動,點頭道:“嗯,我有個朋友以前就住那套公寓,後來他出國了,我們也很久沒聯繫了,我路過,順便來看一眼,剛纔看到陽臺上曬得有衣物,還以爲他回來了。”或許保安會知道這套房子的近況。
保安道:“你說你朋友出國了,他是業主吧?”
李月白點頭,“嗯,房子是他的,他出國一年多了,不知道這房子現在是租給別人了,還是賣掉了?”
保安道:“現在租着呢,不過好像是準備賣了,前幾天有房產中介的帶人過來看房瞭解情況,那天剛好也是我值班,房子現在還租着,當然沒法進去看,他們也就是實地來看一下週邊環境,這個小區綠化得好,周圍交通也便利,看房的人好像挺心動的。”
他要把房子賣掉,是徹底不打算回國了嗎?李月白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他衝保安道:“謝謝你告訴我。”
保安大手一揮,“不客氣。”
李月白道:“我想再看看。”
保安奇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李月白:“以前我送過他兩盆花,不知道他是帶走了,還是被新來的租客丟掉了,所以我想去陽臺外面看一眼。”
保安尋思大概是什麼比較值錢的花,不然這個人也不會這麼惦記,雖然眼前的年輕人看着不像那種作奸犯科的壞人,不過這年頭也說不準,他想了想,道:“我帶你過去。”
李月白點頭,“謝謝你了。”
陽臺外面是矮灌木和草地,隔着灌木和一堵玻璃牆,陽臺上的情形一目瞭然,原本放綠植和玫瑰花的地方被小孩的玩具佔據,連個花盆的影子都沒有,李月白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抱着混凝土攪拌車出現在他的視野裡,孩子丟了玩具,扒着玻璃窗好奇地與他對視,幾秒鐘後,有一個繫着圍裙的婦女從旁邊的餐廳裡轉出來,看口型像是在叫孩子,李月白爲了避免尷尬,轉身走了。
保安好笑地問:“看到了嗎?”
李月白舌底發苦,苦笑說:“沒看見,應該被處理掉了。謝謝,我走了。”
保安嘿嘿笑,“沒事,沒事。”
窗戶內的小男孩見外面的大人走了,撿起地上的玩具車轉過身往回走,中年婦女手裡端着一碗肉末粥,對小孩進行圍追堵截,“軒軒快點張大嘴,再不吃小老鼠要吃了。”
小男孩不爲所惑,頭扭來扭去躲婦女手中的勺子,聲音拖得很長地說:“不要。”忽然看見書房的門推開了,他從婦女身邊繞開跑過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叔叔你陪我玩一會好嗎?”
岑森手裡抱着一摞書,低頭看着男孩笑,“你這麼大了還不會自己吃飯啊?”
旁邊的保姆說道:“他在幼兒園會自己吃,在家就要喂。”
岑森把書放在茶几一角,“在家爲什麼不自己吃飯?”
男孩理直氣壯道:“家裡沒有老師。”
岑森笑道:“你是給老師吃的啊?”
男孩拖着岑森的手往陽臺走,“叔叔陪我玩一會嘛,我這裡有好多玩具呢。”
岑森跟着小朋友走到陽臺,一隻手被男孩握着,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他轉過臉向跟來的保姆解釋說:“我今天實在沒時間,抽空過來拿幾本書,所以下次再陪軒軒玩好不好?”最後一句是對小朋友講的。
保姆陪着笑說道:“岑姐剛纔打電話說務必要把你留下來吃晚飯,您走了我怎麼跟岑姐說呢。”
岑森微笑道:“沒關係,我等下跟大姑打電話講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叔叔走了,再見。”
小朋友不情不願地撒開手,“再見。”
岑森抱着書離開,他出國前把車子處理掉了,這次回來出門辦事都是開他爸的大衆,岑老的車有年頭了,他不熟悉車子的性能,操作起來不順手,花了三分鐘才把車子從停車位倒出來,慢吞吞往小區門口開去,他在道閘杆前減速,正是午後兩點鐘,沒什麼人進出,保安大概也沒看見有人出來,他等了兩分鐘不見開門,降下車窗往保安室裡眺望,見裡面有人在看電視,他摁了一下喇叭,一個胖墩墩的保安從保安室裡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邊開門邊道:“是你啊,你不是出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岑森對這個保安略有印象,淡淡一笑,“回來有兩天了。”
保安道:“是要回來長住嗎?”
岑森搖頭,“過來拿點東西,過兩天就走。”
保安道:“剛纔還有人找你,看見屋子裡有別人就走了,他剛走了不到十分鐘,如果再走慢點就碰上了,真是不巧。”
岑森心中巨震,“能告訴我他長什麼樣子嗎?”
保安嘿嘿笑,“我也說不好,你要是不趕時間,進來看一下監控唄,咱小區的監控都是高清的,拍得特別清晰。”
從保安室出來,岑森的腿上像是灌了鉛,心又像是飄在雲層上面,小區出去左拐步行幾分鐘就是地鐵站,他大概已經走了吧,地鐵會把他帶去哪裡呢?
岑森想象着李月白站在地鐵的人羣中的樣子,忽然發現自己只能想象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已經無法準確想象出他的五官了。
他把車開出小區,停在路邊抱着方向盤發呆,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的臉上,他微微眯着眼,良久後,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忽然抽了抽鼻子,拿起手機,號碼儘管已經刪掉了,可還是爛熟於心,手指顫抖着在鍵盤上敲下一行數字,只是鼓起勇氣撥出去的電話無人應答,大概是換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