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何足忘

其實站在赫連昌的位置上,出逃纔是必然的事。自古兵敗的國主,除非是劉禪那樣“樂不思蜀”的,否則必然不能忍受階下囚的生活,也必不能爲戰勝國的皇帝所容。赫連昌算計了多次,終於乘隙逃走。而他出逃功不可沒的幫手,便是拓跋燾的妹妹始平公主。

城門領跌足懊悔,那日,始平公主車駕來到門口,公主抱着剛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親自叫開城門:“我與會稽公要出城會友,你把門打開。”

城門領雖然猶疑,當不起始平公主大發雷霆,哭鬧着說城門領欺人太甚,要回去告訴阿兄來處置。他一時害怕,想着公主和小娃娃都在車上,想必不會出什麼問題,大意之下,便讓赫連昌出了城門。

結果,赫連昌駕着馬車,帶着妻子和兒子一路狂奔,不知到了何處,又換了車馬,與公主徒步向西行進。現在三口人蹤跡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拓跋燾自然是勃然大怒,當務之急,是命崔浩速擬聖諭,加急驛遞到西路各個城池。

“……他若肯投降,朕就再給他一次機會,遞送進京見我。若是有叛逃之意——”拓跋燾的語氣十分冷冽,微微一笑,“隨便用刀、用箭、用繩……,只管處置乾淨就是了。”

“那,始平公主……”崔浩問道。

拓跋燾卻怔了怔,想了好久才道:“公主……能保全還是保全吧。”他頓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搖搖頭:“這個傻妮子!非跟朕對着幹!跟了這麼個丈夫有什麼好處?不肯在家安安分分享福!”他瞥見崔浩落筆猶豫,怕崔浩投鼠忌器,又道:“不過,如果始平公主一意孤行要護着赫連昌,影響將士捉拿。那……也不必顧忌太多,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崔浩頓了頓筆,旋即又行筆如飛:赫連昌既然出逃,主動投降基本不可能了。拓跋燾起意殺他,也不是一天兩天,好容易有這個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崔浩寫完,把墨汁淋漓的諭旨稿遞到拓跋燾面前,拓跋燾笑道:“崔司徒果然一支刀筆!就這樣發吧。等查清他的叛跡,朕也不能再留他赫連昌的其他兄弟在側,免得後患。”

皇后赫連琬寧在後宮更是難熬。兄長叛逃,還帶走了拓跋燾的妹妹,估計這次是難以善終了。她日日惶恐,這頂皇后的鳳冠,沒有一天戴得輕鬆,怖畏心酸到極處,似乎反倒知天畏命,曠達起來,苦笑着對身邊人說:“我也想好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陛下於我恩深義重,此刻,他就是處死我,我也不會怨他。”

這時,門口有人探頭探腦,皇后心雖不快,但知道這些人都是拓跋燾派在自己身邊的,不敢不加敷衍,因而換了正容道:“什麼事?”

來人忙跪在門口回稟道:“賀昭儀娘娘又有小產徵兆。請皇后娘娘示下,該如何處置纔好。”

“這……”赫連琬寧尋思,自己的後位沒有被廢黜,這些事還得管到底。但賀佳縭又出這樣的意外,讓她也不由心焦,起身道:“我去看看。叫御醫們也一同侍奉着。”

賀佳縭宮裡日夜侍奉的御醫們已經急得一腦門子汗:上回舒太醫略不經心,被暴怒的皇帝打到半死,今兒輪到自己頭上,正不知又會如何發作,保不保得住一條小命?見皇后到了,紛紛頓首哀告:“臣等已經日日小心檢視,不知賀昭儀爲何又要小產!”

皇后環視左右問道:“賀昭儀的身孕已經四個多月了吧?不正是穩定下來的月份?她近期有沒有蒙召聖寵?飲食用藥有沒有不注意的地方?”

賀佳縭身邊的女官忙答話道:“回稟皇后娘娘,昭儀自從懷娠,就再沒有被陛下招幸。平日飲食都由近侍品嚐過,用藥都由御醫把關。”

“把藥方拿過來給其他御醫再瞧瞧,可有不妥當的地方。這幾日食譜,也都叫御醫先過目。”皇后吩咐完,又感奇怪,“平素見她還挺健康的身子,怎麼每逢懷孕就遇問題?莫不是有什麼隱疾?”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背後傳來拓跋燾的聲音:“不需要覈查藥方,倒是要好好檢視一下藥渣,還有日常飲用的酪漿、湯水,都查!”

皇后回頭,恰見拓跋燾一臉嚴肅,她心裡沒來由地發慌,低頭道:“是。妾失職了……”

拓跋燾安撫地看了她一眼,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候結果。沒過多久,就有一名御醫興沖沖捧着什麼東西奔了出來:“查到了!查到了!”他興奮得顧不上給拓跋燾行禮,語速快得跟爆豆子似的:“這是紅花、這是桃仁!都是能致小產的烈藥!在賀昭儀飲牛乳的壺裡濾出了渣子!”

皇后倒抽一口涼氣,目視拓跋燾。拓跋燾臉色鐵青,卻沒有發作,只淡淡道:“知曉了。如今情況如何?”

那御醫道:“牛乳性溫平,能抵消掉不少藥性。臣現在用藥施治,說不定能治。”

拓跋燾讚許道:“好!朕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你放心大膽施治,治不好,朕不加罪;治好了,賞錢五萬!”

那御醫越發興沖沖,臉都油亮紅潤的,連連磕頭謝恩。拓跋燾目視皇后,轉而自己發語:“侍奉昭儀茶水的人,統統鞭殺。”

皇后心頭髮寒,想勸又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他們未必知情。”

拓跋燾冷笑道:“不管他們知不知情。事情發了,他們就難辭其咎。還有,鞭殺這些人,就在這座宮苑,讓所有人聽着!看誰日後再不謹慎從事!”他轉過頭,大聲吩咐着:“請賀昭儀的母親進大內侍奉她女兒,直到平安生產爲止!”聲音那樣大,彷彿就是說給裡頭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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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佳縭肚子中的小孩保住了,但她身邊日日服侍的兩名宮女和兩名宦官卻丟了性命。謝蘭修在飛靈宮聽說了這個消息,既是奇怪又是擔心,問阿蘿道:“誰這麼大膽,敢給昭儀用這樣的藥?”

阿蘿搖頭憨憨道:“奴也不知道。”

謝蘭修嘆口氣說:“所幸我這些日子天天呆在飛靈宮,也沒有外出,凡事疑心不到我的頭上。上回賀昭儀小產,倒黴的是赫連玥寧,可我也被嚇了個半死。”她望空發了一會兒呆:“可是……陛下爲什麼連查都不查,就直接鞭殺了侍奉茶水的宮女宦官?他們死了,死無對證,日後怎麼查下毒手的人?”

她還在怔怔地想着,外頭侍奉的官宦在門口道:“啓稟娘娘,陛下有旨,請娘娘去華顯宮說話。”

纔出了這樣的事,謝蘭修心裡不由“咯噔”一響。不過少頃她就定了神:若是詰責賀佳縭小產的案子,必然不會放在華顯宮問話;何況她這一陣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在也牽扯不到她。

心裡倒是有些同情拓跋燾,在外是無上的雄主,睥睨天下無人能及,在內宮卻再次險些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已經二十四歲,在那個年代已經不小了,後宮佳麗不少,卻一無所出,他至今還沒有當上父親,朝野中那些暗自訕笑他的,恐怕也不少吧?

謝蘭修倩阿蘿扶着,沿着青石小徑緩步走向華顯宮,此時又是春光爛漫的好時節,謝蘭修心無旁騖,便覺嬌花芳草無一不入目可愛,心情大好。

華顯宮門口侍奉的是宗愛,見謝蘭修便躬了身子行禮:“貴人玉安!”接着輕聲道:“上回奴還沒有來得及感謝謝貴人求情之恩,保住奴的一條狗命。這樣的大恩,奴日後一定要回報貴人!”

謝蘭修客氣幾句,探首望望裡頭,問:“陛下可有空?可知今兒是什麼事要找我?”

宗愛道:“這奴倒也不知道。不過陛下此刻在與大臣們討論西路上的一些要務,只怕沒空見娘娘。叫奴通知娘娘獨自一人至後室稍息,請崔司徒來陪娘娘對弈。”

謝蘭修大爲詫異:北魏雖然不像南朝似的重視女人家貞靜儀度,但身爲皇帝的妃子,卻與大臣在大殿後室圍棋手談,也實在是太不可思議的事。不過她倒是不拘泥的性格,既然拓跋燾都不怕,她怕什麼?於是特意挺着肚子跟着前面引路的宗愛進了後室。

後室隔着一道紗簾,四面重帷落地,暗香徐來。謝蘭修見紗簾後襬着一張棋枰,上面黑白兩色的棋子已經幾乎落滿了——是一盤已經終結的棋局。謝蘭修想叫阿蘿收拾,突然心念一動,擺手止住正要上前的阿蘿:“慢!”自己走到棋枰前,細細地看棋局。這局棋下得很好,黑棋雖然佔據了不少山河,但卻支離破碎,而白棋遊曳靈活,搶了黑棋不少地盤。雖沒有覆盤,但這已結的一局,倒也可以看出不少端倪。謝蘭修也是愛棋的人,忍不住就要琢磨起來。

俄而,聽見紗簾外有人朗聲道:“娘娘覺得這局棋下得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虎視鷹瞵萬騎雕弓摽梅妙齡眷然顧之蛾眉工讒滄浪自取盛筵難再梁園舊夢狂心頓歇生佛魔間隨波轉薄與君折柳一昔如環墜心隕涕花開兩面生佛魔間同病相憐吹夢西洲物何足忘董狐之罪功遂遺恨力微負重若向修羅飛花似夢龍驤虎跱身懷利器三界火宅今日種種楔子危影幢幢刀口舐蜜繡闥雕甍生佛魔間白璧青蠅鞭督叱吒死生契闊胡馬窺江刀口舐蜜血色阿鼻生佛魔間漢宮陋俗綠珠垂淚隱天蔽日天心月圓功到雄奇陌上花開明心見性清風入耳遺珠滄海詔下滅佛但傷知音如昨日死三界火宅荊王無夢天降罪罟紅顏委地華枝春滿食子之毒蕩生漣漪意高難問華枝春滿力微負重昔昔成玦佳人窈窕物何足忘受降城外蝶夢如歸如昨日死生如轉蓬業報輪迴狼嘯於室拂亂雲山當謀萬世小別重逢附錄黑白之間龍荒曠遠清風入耳靡不有初蛾眉工讒婆娑世界一昔如環食子之毒燈火闌珊零落成泥但傷知音龍驤虎跱心頭之珠覆巢之下葉落知秋至親至疏名爲彼岸死生契闊嫏嬛乾坤生佛魔間拂亂雲山杳杳長暮楔子黑白之間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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