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來恩泰聽說漕幫的副幫主似乎對葉芷青有意,想到周鴻的交託,竟然緊跟着才送走的葉芷青的那封信之後,他自己也往明州寄了封快信過去,將劉嵩之事告訴了周鴻。

周鴻最近吃住在船上,寄給葉芷青的那封信還是戰船靠岸補給的時候,順道寄的。

每年越是到了接近年底越不能放鬆,就怕倭寇駕船偷襲劫掠。大魏廣闊的海岸線從蓬萊島到膠州灣,崇明島到舟山島,從明州台州到泉州等地,各處都有駐軍。

周震帶領的東南水軍駐守在明州大本營,但每年海寇氾濫的時候,周鴻都要帶軍出海巡邏,一去便是兩三個月。

來恩泰送來的信晚了幾天,剛好趕上週鴻回明州休整,送信的小夥計直接去了水軍營,將信親手送到了周鴻手裡,而葉芷青的信先幾日出發,卻陰差陽錯的送到了周震手裡。

周鴻接到來恩泰的信,看到上面所寫揚州分舵的副幫主似乎對葉芷青有意,幾次三番藉故湊近,他心裡就犯嘀咕,覺得這名字有點熟。

自葉芷青安居揚州,宋魁又跟在了她身邊,周鴻其實已經接到過來恩泰不少封關於葉芷青的信,寫着她在揚州過的如何風聲水起,與府君夫人都有來往,城中貴婦少女們都往她的鋪子裡送銀子,她算是在揚州城站穩了腳根。

周鴻心中有一種不能宣之於人的喜悅,類似於“我真的沒有看走眼她是個能幹的小丫頭”之類的情緒,進而想到她孤身一人做的那些事,更有種不能將她帶到身邊的遺憾。

因此雖然對她的動向瞭如指掌,但總有種霧裡看花隔靴搔癢的不滿足,不能與她親自說話來往,心裡未嘗沒有失落。正因如此,當船上水軍有了不適症狀,他才靈機一動,找到了寫信的藉口。

既然她調理身子有一手,想來這些小毛病也難不倒她。

周氏掌海軍幾十年,每年巡邏超過兩個月,船上的將士們總會出現各種不適症狀,正是周鴻寫信給葉芷青的那些症狀。軍醫對刀瘡箭傷,骨折膚裂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但對大面積的這種毛病卻束手無策,只能歸結爲海上不適應。

奇怪的是,這些毛病等到了陸地上個把月,就能好轉許多。

因此東南水軍營每年在海上巡邏,都是一個月就換防,換一批人上船。

周鴻回軍換防,在營房裡看到來恩泰的信,整個人心情都不好了。周浩探頭探腦瞧過來,心裡暗暗驚訝少將軍變臉的速度。上個月換防,周鴻就沒有下船,只換了一批軍士,而他們身爲周鴻的貼身侍衛,自然也只能吃住在船上,最近他身上有點淤斑,牙齦也紅腫出血,想着回到明州大吃一頓再說。

但是,前提是得先跟着周鴻見過周震,稟報沿途軍情,這才能夠休整。

“少將軍,將軍等着呢。”

周鴻頭都未擡:“還不滾過來給我卸甲?”

周浩回手將身後的衛央揪出來,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還不滾進去給少將軍卸甲!”大將軍的話他已經傳到了,少將軍似乎心情不好,現在還是有多遠就躲多遠吧。

周鴻卸完了甲,換了便裝,洗漱修面,將滿臉的鬍子都剃乾淨,收拾清爽了才往主帥營房而去。

周震似乎很是忙碌,他的房門口正候着一排軍醫交頭接耳,見到周鴻皆向他問好:“少將軍換防回營了?此次可還順利?”

周鴻跟他們打過招呼,門口的親兵道:“將軍說少將軍來了直接進去就好,無須通報。”

他擡腿進去,周震正跟營裡的老軍醫連暉商量着什麼,見到他周大將軍高興的揚着一張信紙:“鴻兒快來,你朋友的這封信來的可真及時,我跟連軍醫正商量着實施看看,有沒有效果。”

周鴻還覺得奇怪:“我哪裡的朋友?”

周震不以爲意:“好像是揚州寄過來的。”

周鴻心下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個箭步跨過去,幾乎算得上是從周震手裡“搶”過信紙,低頭一看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張臉上都有點發熱,倒好似自己藏着的大秘密被周震窺見。

“這封信怎麼在父親手裡?”

周震還跟連暉笑道:“瞧這小子,也不知道哪裡結識的朋友,倒是個有真本事的,就是字兒寫的不怎麼樣,肌骨無力,需要再練練。”

“父……父親,你怎麼能私拆我的信呢?”

周鴻說話都結巴了,平生頭一次尷尬的無以名狀,他低頭去瞧,葉芷青寫道:“周少將軍,見字如晤!揚州一別許久不見,收到少將軍來信,問及軍中將士之症,我略知一二,敬告知悉。此症有個學名,叫壞血癥,多見於長期航行於海上的船員。”

她後面詳細的說明了爲何長久航行於海上容易出現這種症狀,以及如何應對此症的解決辦法,洋洋灑灑寫滿了一張紙,讀來一目瞭然,竟然替東南水軍解決了多年頑症。

周鴻一面慶幸葉芷青在信中並無多餘的話,只在信末祝他安好,再無贅言,並不能因爲這封信而讓人瞧出任何曖昧的字眼。但是另一方面,又有點神不守舍,想着她是否跟那位漕幫副幫主有些什麼,他恨不得能透過信紙看到她當時寫信的心境。

周震私拆了兒子的信,也是事出有因:“這不是來恩泰着人送來的信,夥計跑到軍營打聽,說是你隨船出海呢,便把信送到了家裡。正好碰上我回府,那送信的夥計說來恩泰交待了這封信極要緊,我便想着是什麼緊急的事情,你既然不在,爲父替你處理了也是一樣的,纔打開了信。沒想到還真是件緊急的事情,你這是哪裡認識的朋友,竟然替咱們解決了大難題!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要事在身,不如將他請了來咱們營中,跟你連叔一起參詳?”

周鴻想到將葉芷青真請到軍營裡來,就覺得古怪。東南水軍營從建營至今,就從來沒有女子入營服役過,只除了發配來的犯婦做些漿洗的活兒之外。

他見兒子面色古怪,奇道:“難道你這朋友見不得人?”

周鴻:“……她應該很忙,沒空過來吧。”

他倒是很想讓父母有機會見到她,可是想想她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跟大魏許多閨閣之中的女子全然不同,恐怕周夫人聽到要犯頭疼,而她也未必願意見他的父母。

周震見狀,便有些失望:“既然他來不了,那就算了吧!”他很瞭解自己的長子,一心爲國,若是這朋友當真能夠方便過來水軍營,他早就將人請過來了,而不是寫封信去詢問。從回信看也是他去信請教的,對方不吝賜教,已經殊爲難得了。

連暉比周震還失望:“我原來以爲能見到葉先生,向他當面請教呢,昨兒就盼着少將軍早點回營。”老頭在東南水軍營一輩子,如今營裡的許多軍醫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包括去了揚州的來恩泰,都曾在他手底下學習過。

他昨日從周震手裡看到這封信,琢磨了一晚上,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興奮的睡不着覺。大清早就將明州大營的軍醫們全都召集到了中軍帳,在周震門前站崗。

周震早晨來軍營,被他這架勢嚇住了,一問才知周鴻的這位朋友寫來的信竟然當真有道理。周震拆開了葉芷青的信,也只是粗粗看了一遍,他於兵法打仗上頗有研究,但是於醫學上卻是兩眼一抹黑。連暉卻不計較自己面對的是個醫學盲,還興沖沖與周震研究葉芷青信中所講的壞血癥原因以及應對之策,雖然對她開的方子還未進行實驗,但細想戰船之上將士們的伙食,無不與她指出的契合。

“……就是這位先生說的,將士們身體裡缺少了某類物質,所以才引起了各種慢性疾病,雖然不致斃命,但時間久了卻也很麻煩。正好少將軍此次換防回來,就拿他身邊的人試驗下,按照這位葉先生的方法改變飲食,補充營養,看看症狀是不是緩解的特別快。”

葉芷青只在信末署名葉,既不知是姓也不知是名,連暉爲人謙虛,對方出言指點,醫術見識又比他高明,當能稱得起“先生”二字。

周鴻面色愈加古怪。如果說周震在不知道葉芷青的情況之下誤拆了他的信,只當那是他與友人之間的尋常來信,爲着營中將士,想着將葉芷青請到營中效力,但是連暉的舉動就更他沒想到了,老頭竟然稱呼葉芷青爲葉先生。

他無法想象葉芷青聽說自己被營中老軍醫稱爲“先生”之時的反應,但是想想也覺得有趣。他倒是極想現在就回去提筆給葉芷青寫回信。本來收到來恩泰的信,還當葉芷青並不想搭理他,沒想到她卻認認真真回信給他,還真爲他解決了大難題,就算信裡沒一句引人遐想的話,卻也好似在兩個人之間搭了座梯子,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與她通信了。

“既然葉……先生信裡有寫,我也不懂這方子是否有效。不過據我所知,她的醫術似乎也不錯,但平日從不給人把脈看病,聽她說自己不會把脈,只靠面診手診,以及身體各種症狀開方調理。而且她開的大多是食療方子,於身體調養上頗爲擅長。”

連暉頓時恍然大悟:“少將軍說的不錯,有些小病症瞧着沒什麼大毛病,前輩先賢也留傳下來許多食療方子。看診也並非只有把脈一個途徑,望聞問切,望聞問在前,切脈卻排在了最後。既然少將軍的朋友能夠做到僅憑望聞問就斷症,會不會切脈卻也不打緊了。”

他心裡已經認爲葉芷青於醫藥之上造詣極深,竟然僅憑周鴻的一封信就能斷言此症,着實想見見本人,因此就連她不會把脈在他眼裡也不算什麼。

周鴻對眼前之事哭笑不得,向周震稟報完此次海岸線上巡防之事,只在蓬萊島附近與一小股海寇撞上,遇上水軍營的大船,也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兒。

等到營中事務結束,周震便道:“你母親掛念了你許多日子,既然回來了今晚你就隨爲父回家去吃飯,讓她看看你完好無損,也好安安她的心。”

周鴻有時候換防回來,會在營中與同行的將士們吃住兩日,等忙完了才準備回家。今日父子倆騎馬回家,路上週震忍不住又問起寫信的人:“你那位朋友葉先生,當真不能請到軍中來效力?”

周震戎馬半生,但凡可用之材,就恨不得召進軍中守護山河,完全是職業病。

“父親,她不會來的。”

“難道他對東南水軍有什麼誤會不成?怎的以前爲父沒聽說過你還認識這樣的人才?”

周鴻都快被周震的尋根究底給打敗了,只能揀不要緊的告訴他:“她是孩兒這次去京城,半途上結識的……朋友,如今在揚州城定居,若是她願意來,孩兒定然早就將人請了來。”奈何本人不願意。

他身後跟着周浩衛央等人,之前周鴻進去稟報軍務,他們在外面守着,未曾見過連暉對葉芷青的推崇,現在聽得大將軍叫什麼“葉先生”,周鴻又說是“去京城半途上結識的朋友”,除了葉芷青還有誰。

幾人面面相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教大將軍提起葉芷青難掩讚賞之意。

周鴻陪着周夫人吃完了飯,應付完了周琪的歪纏,又提及巡防回來,未曾有機會去二弟周濱駐守的霞浦一趟,被周夫人叨叨了一刻鐘,才放他回房。

周浩等人早就等不及了,將府裡侍候的丫環遣走之後,爭先恐後的問:“少將軍,葉先生是誰?”

葉子怎麼着也不至於被稱爲先生吧?

周鴻面上隱露笑意,握拳抵脣咳嗽了一聲:“這件事情說來話長,父親跟連叔現在還不知道葉子是女子,只當她是個醫術高絕的男子,又解決了長久以來困擾軍中的問題,父親跟連叔才稱她一聲先生。”他目光在自己的四名貼身護衛面上掃過:“若是你們哪個走漏了風聲,讓父親跟連叔知道葉先生是個小姑娘,就別跟在我身邊了,去做馬伕吧!”

周浩:“……少將軍,這樣妥當嗎?”

衛央卻高興壞了:“屬下早就說過葉子很有本事,要是讓大將軍知道葉子的本事,說不定一高興就答應了她做兒媳婦呢!”他不過一句無心之語,聽在周鴻耳中卻眸色發亮,若有所思看着他。

“難道……我說錯了?”衛央抓抓腦袋:“我覺得……葉子比起那些千金小姐們可有本事多了!”

“你說的……倒也沒錯。”

周鴻緩緩開口,是說給身邊的心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關於自己一封信讓東南水軍營重新擬定海上航行的食譜,還普及了新的衛生條例,葉芷青並不知情。

她在揚州的日子過的很是不錯,除了……郭嘉時不時出現在她面前,一副討債鬼的樣子。

“郭公子,眼瞅着快過年了,你都不回明州過年嗎?”沒事別在她眼前瞎晃。

郭嘉認真觀察許久,發現葉芷青這個女人還真沒有一點悔改之心,見到他就厭煩的不得了,似乎拿他當淮陽王蕭燁的狗腿爪牙。但是做爲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他從葉芷青身上發現了商機。

她的藥膳坊開的不錯,不同於一般的酒樓飯店,而且據他派出去的人估量,收入應該也不少。

郭嘉自從派了人盯着葉芷青的一舉一動之後,就發現劉嵩時常裝做偶遇,在路上與她相遇。

宋魁不知前事,但是郭嘉可是跟着淮陽王一起在京兆衙門審過劉嵩的,要不是他的老孃被淮陽王府的人弄死了,他恐怕早就被杖刑流放了。

也不知道是這小子運氣好,還是算他有點本事,竟然很快就混到了漕幫副幫主的位置。

那日高柏泰被捅死,隔的有點遠,瞧不真切,但是等真跟劉嵩打過照面,郭嘉瞬間就確認了自己沒有認錯人。

當時劉嵩說他跟葉芷青是未婚夫妻,葉芷青在堂上反駁,這才讓蕭燁起了心思,沒想到繞了一大圈,這兩人倒湊到了一起。

郭嘉現在每次看到葉芷青,就好像看到跟人淫奔的水杏揚花的婦人一般。爲此他還特意派人去打聽了一下葉芷青來揚州之後的事情,發現她在高柏泰死之前跟劉嵩毫無交際,讓他的猜測落了空。只是令他更爲震驚的是,沒想到葉芷青膽大包天,竟然在揚州城得罪了一票藥商。

——這女人到底想幹嘛?

從王府逃婚跑出來,在揚州單打獨鬥,居然還打開了局面,就算是他走南闖北,也不得不重新思量葉芷青跟他再次見面之後說過的那段話。

也許,憑着她的能力,找個性情溫和年齡相當,願意容忍她拋頭露面的丈夫,似乎也不算是什麼難事兒。比起做淮陽王府裡不知道排多少位的小老婆,跟人做正頭夫妻是條更好的出路。

“我瞧着葉姑娘生財有道,明州也有許多發財的機會,不如趁着快過年,姑娘跟我去瞧瞧?”

葉芷青被他攔在半道上,請去了茶館說話,實在沒什麼耐心。她現在就是破罐子破摔,就算是郭嘉跑去告訴淮陽王自己的行蹤,也好過隔幾天就被他堵在路上說話要強。

“郭公子家財萬貫,聽說還是明州郭氏後人,海運陸運生意到處都是,想來對買賣人口沒什麼興趣吧?”

葉芷青暗諷他不懷好意,想拐帶自己去明州。

郭嘉被她這話給逗樂了,兩個人身處茶室雅間,樓下就是小商小販叫賣的聲音。宋魁今兒被劉大夫留在醫館裡幫忙卸藥搬東西,一時沒跟上來。葉芷青只帶着虎妞從劉記醫館裡出來就被郭嘉給堵到了路上,只能跟着他過來了。

“葉姑娘高看,商人無分利薄利厚,只要有的賺就行,再不濟還能薄利多銷呢。尤其姑娘花容月貌,想來拐到明州去還能賣個不錯的價格!”

葉芷青:“……”姓郭的臉皮厚離堪比城牆,拿話刺他根本沒什麼用處。

她深呼一口氣:“不是我說郭公子,你看我雖然開着個小鋪子賺着點小錢,可是你在我身上圖不到什麼的。就算是你跟淮陽王交好,把我綁過去交給他,你也不見得能得到多少好處,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想來你也不願意做。那你到底爲何一定要盯着我呢?”

郭嘉站在推開的窗前,擡下巴示意:“除了葉姑娘讓郭某眼前一亮的經商天賦,還有下面這位。說起來郭某還與他中間有死結呢,只是眼下生意上要與漕幫打交道,他如今又是羅炎身邊的紅人,姑娘若是願意開口爲在下說情,讓我跟漕幫的關係更進一步,那郭某對姑娘必定銘感五內,將來有生意也一定照顧姑娘!”

葉芷青移步過去,低頭去看,正與樓下仰頭瞧上來的人視線撞在一起,竟然是劉嵩。

她近來在街上遇見劉嵩的機會不少,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他身邊還帶着兩個隨從,看他的穿着便知如今光景不錯,見到她也客客氣氣,後來才知道劉嵩已經做上了漕幫在揚州分舵的副幫主,以後是要長住揚州的,她還恭喜對方,只當是個相識的病人。

劉嵩在劉家醫館看過傷,養了許久外傷全都好了,內傷應該也差不多了,去複查換藥的次數也不少,都是大清早來,撞上葉芷青的機會也比較多,有時候她方便的時候也會幫他換藥,二人不鹹不淡的聊兩句,拋開過往恩怨不提,他還真就是葉芷青醫治過的一個病人而已。

郭嘉是生意人,原本與高柏泰打交道更多一點,漕糧入京,也曾借高柏泰的漕船往江南運過幾回貨,算是打過交道。他與羅炎只是泛泛之交,原以爲他不攙和漕幫之事,無論是高柏泰還是羅炎,只要有利可圖,都不會拒絕替他從京裡往江南運貨。哪知道劉嵩卻爬到了羅炎身邊,做了他的心腹。

郭三公子做生意是個謹慎的人,不怕搭不上羅炎,就怕劉嵩在後面使壞。

明州郭氏跟淮陽王的牌子亮,但是卻未見得有用。有時候得罪下面的小人物,真跟你使起壞來,防不勝防。劉嵩如今掌着揚州漕幫的十幾條漕船,揚州也算是他的據點之間,將來免不了要打交道,可是上次在京兆衙門得罪的太狠,劉婆子不是他殺的,他卻也脫不了干係。

自從見到劉嵩使盡了渾身解數在外面裝做跟葉芷青偶遇,郭嘉就似乎看到了打開死結的辦法。

“葉姑娘,在下自從知道你在揚州城,又聽了你那番話,感動於葉姑娘的堅持,可是並沒有向淮陽王去信告之你的行蹤。要知道在下與淮陽王可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他在京裡因爲你跑了丟了那麼大一個醜,就連不少皇子都拿他的事兒當笑話講,就算是爲着淮陽王的臉面,在下都應該將你送到淮陽王府去。可在下並沒有,還想着往後要跟姑娘做生意。而且如果有機會,在下還想試試能不能幫姑娘化解你與淮陽王之間的恩怨,你難道不應該投桃報李,幫在下化解了與劉嵩的結?”

葉芷青頓悟:“郭三公子不早說!你兜這麼大一個圈子,讓我猜測了這麼久,原來是這件事啊。”她微微一笑:“很抱歉我辦不到!”

郭嘉:“……”有你這麼大喘氣說話的嗎?

葉芷青在郭嘉吃癟的表情之下,心情總算舒暢幾分了:“其實也不是我不肯幫你,公子當初與劉嵩之件的事情連我也被牽扯在內,好不容易我跟劉嵩都能假裝忘記這件事情了,三公子現在讓我提起來,這不是讓人尷尬嗎?”

郭嘉呵呵笑:“葉姑娘真是說笑了。就算有那件事情,劉嵩還不是有事沒事找着機會往你跟前湊,他都這麼明顯了你難道看瞧不出來嗎?”

“什麼叫……他有事沒事往我跟前湊?”葉芷青直喊冤:“你到底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竟然隨意往我頭上扣帽子。我跟劉嵩之間什麼事兒也沒有,就是大夫跟病人的關係。他往我師傅的醫館裡去看病,我接診過幾回,以前又認識,也只是泛泛之交。郭三公子憑什麼認爲我有那麼大能耐,能說得動劉嵩跟你和解?”

“難不成你還真沒他閒的沒事兒了,天天在街上晃?”郭嘉對她的天真表示了極度的鄙視:“葉姑娘,我的人最近天天跟着……劉嵩。”他差點說漏嘴,關鍵時刻改了口:“你真當漕幫副幫主很閒?揚州分舵有兩位副幫主,一個是劉嵩,另外一個是原來高柏泰手底下的人,羅炎肯讓那人做副幫主,就是爲了籠絡人心,能留住高柏泰手底下降服的那幫人。但是比起高柏泰的手下,你不覺得他更願意相信自己帶出來的劉嵩嗎?揚州分舵又是纔到手沒多久的,這個季節是不用北上,但是幫務還是有一大堆的,劉嵩每日起早貪黑,跟你偶遇完了還得回漕幫去忙。嘖嘖,女人真是心硬如鐵,他辛苦奔忙,你竟然都不領情!”

他搖頭嘆息:“我算是知道淮陽王當初在我面前醉的一塌糊塗,說你心如鐵石的原因了。他這話真真兒沒說錯!”

葉芷青頭都被他念叨大了:“求求你了,三公子您能別提淮陽王嗎?他府裡妻妾一堆,我算個什麼玩意兒!只要你不提淮陽王,我這就厚着臉皮去找劉嵩,讓他跟你好好談談,成嗎?”

她最近耽於習醫,還真沒想過劉嵩的那些看似“偶遇”其實都是苦苦守候,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講明白,兩個人是沒可能的。但是劉嵩不挑明,她也不能直不愣登跟人說,求求你別再跟我偶遇了!

劉嵩還真沒想過,有一天葉芷青會去找他。

那日在街上看到葉芷青,他下意識跟了過去,沒想到卻看到她跟郭嘉前往茶樓,劉嵩便沒有跟進去,心裡翻江倒海,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當初葉芷青跟他住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他就覺得其人如天上明月,雖有攬月入懷的衝動,可是實在有點自慚形穢,後來出了劉婆子之事,她被淮陽王接進了王府,他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總覺得她這樣的女子,天生合該享受榮華富貴纔對。

萬沒料到離開京城的時候,他竟然在漕船上見到了葉芷青,一驚之下他神魂都幾乎出竅。

如今好不容易兩個人能夠正常說話,他在街是“偶遇”,她也能笑着應對兩句,這讓劉嵩有了一種隱秘的快樂,每次見到她,心情都能好上幾天,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兩個人有種越靠越近的錯覺。

羅炎有時候見到他,還疑惑的問他:“大嵩,怎麼瞧着你好事將近的樣子,紅光滿面的!”

劉嵩強忍着分享的衝動,好險纔沒有把葉芷青的事情講出來。他心裡懷揣着一個秘密,卻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

“要是有喜事,我一定第一個告訴幫主。”

他如今在漕幫被打上了羅炎死忠心腹的標籤,表面上行事一定要與幫主保持高度的一致。

但是郭嘉與葉芷青一同走入茶樓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讓他瞬間就清醒了。

他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一個漕河上討飯吃的漢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羅炎給予,自己什麼主也做不了,更無積蓄,也就手底下管着一幫人,叫着副幫主,聽起來有些風光,實質上不過是羅炎的一條走狗,若是下次他讓自己去殺人,自己也必須要去!

而郭嘉就不同了,能跟淮陽王坐而論交的,想來出身不差,家底子也不差,葉芷青那樣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自然也應該配名門公子。

劉嵩消沉了幾天,跟着羅炎埋頭處理幫務,雖然日日恨不得拔腿往城裡去,想要再次裝做偶遇,看看她跟郭嘉有什麼進展沒有。如果看到他們親密的在一起,他也好死心。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打破自己的最後一絲希望,只能強忍着留在幫中。

羅炎似乎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問了好幾次他怎麼蔫頭耷腦的,也不見出門去,都沒問出個所以然。難得他還知道體貼幫衆,竟然派人去接了幾個姐兒們在罈子裡喝花酒。

劉嵩心有鬱氣,又有姐兒勸酒,當晚灌了個酩酊大醉,次日還趴在牀上醒酒,就有人在外面拍門:“劉副幫主,外面有個小姑娘在找你,說是姓葉,找你有事。”

劉嵩還當自己幻聽,閉着眼睛吼道:“滾!”沒想到外面的拍門聲更響了,又說了一遍:“劉副幫主,外面有個姓葉的小姑娘找你!”

“你說什麼?”他猛的坐了起來,只覺得頭疼的要裂成兩半,子都在翻滾,好容易爬起來掬了一把涼水撲在臉上,才覺得清醒了幾分,打開門之後揪着拍門的小子脖領子不放:“你說誰?”

拍門的正是羅炎派去盯梢劉嵩的猴子,劉嵩不出門,他也無事可做。只是沒想到那位葉姑娘派了身邊的小丫頭來找劉副幫主,他竟然連臉色也變了,面目都帶了些猙獰之態,這哪裡是聽到心儀姑娘的消息,分明是對待殺父仇人纔有的態度。

猴子有點拿不準了,連說話都有點戰戰兢兢的:“嵩哥,是個小姑娘,十二三歲的模樣,長的像小子,但穿着姑娘衣服。她說是來找劉副幫主的,小姑娘身邊還跟着個鐵塔般的漢子。”那漢子的眼神可比副幫主方纔的眼神還要兇惡,讓人瞧上一眼也覺得心裡涼颼颼的。

劉嵩腦子裡過了一遍,才明白過來,感情是葉芷青派了身邊的人來請他。

方纔聽得這小子說話,他還以爲葉芷青已經在外面了,這才鞋都沒穿就開門跑了出來。

他揚起巴掌,在猴子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往後說話利落些,別說半截留半截!”然後回房去穿鞋子,還扭頭吩咐猴子:“去告訴小丫頭,我洗把臉就來!”

說是洗臉,猴子跑出去跟姓葉的小丫環報了信,再回來遇上副幫主,發現他不但梳頭洗臉,連衣服都換了,走路帶風,面上都帶着笑意。

葉芷青請劉嵩,這次卻是正正經經在茶樓上。

虎妞帶着他一路往茶樓上去,心裡面嘀咕,自家姑娘這是昏了頭了,在劉記醫館遇上包紮傷口就算了,那是份內之事,但是額外請他又算怎麼一回事?當初的事情她可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這姓劉的就不是個好東西。京裡那一片的百姓誰不知道他是個無賴混混。

別瞧着他如今打扮的人模狗樣,可當初卻做着下作的事情。

劉嵩聽到葉芷青請他有事商量,高興的都快要找不到北了,哪裡顧得了虎妞給他擺臉色,還殷勤問她:“你家姑娘找我何事?”一面說着從荷包裡掏出個一兩碎銀子,丟給虎妞:“爺賞你的,拿去買花戴吧!”

虎妞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姑娘沒說,我們做下人的哪裡知道。”別以爲銀子就能賣通了她,小姑娘倔起來還是很有骨氣的,轉頭就要把銀子塞回去,還是宋魁攔住了她,直朝她使眼色,虎妞這才把銀子收了起來。

劉嵩心情就更好了。

葉芷青找他,連她的貼身丫環都不知道的事,豈非兩個人的秘密?

以前他也想這樣當一回大爺,隨手打賞銀子,特別是大方打賞葉芷青的丫環,就更是從心裡透着愉悅。

還是那日葉芷青與郭嘉見面的茶樓,劉嵩的腳步只在樓下猶豫了一下,就跟着宋魁進去了。一直上到二樓,宋魁敲門:“姑娘,劉副幫主到了。”聽得裡面一聲溫柔的嗓音響起:“請劉副幫主進來。”然後雅間的門被推開,葉芷青笑意盈盈站在窗前,正回頭看着他。

劉嵩好幾日沒見她,只覺得心裡都快竄起火來了,見到她的笑臉竟將這些日子的煎熬都丟諸腦後,他踏進雅間的門,房門在他身後無聲無息的合上了,整個房間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窗外小商販悠長的叫賣聲傳進耳朵裡,他也覺得有幾分不真實,倒好似自己一不小心踏進了美夢,都不忍心開口打破這一室的靜謐。

還是葉芷青率先打破了平靜:“劉副幫主請坐。”這還是她初次這樣稱呼他。

比起“劉副幫主”這個稱呼,劉嵩還是更喜歡聽她輕柔的喚他“劉郎君”,似乎那樣兩個人的關係便更親近些。

“葉姑娘客氣了。”

葉芷青也很是爲難,實在是被郭嘉逼的沒辦法了。不然這人轉頭去向淮陽王告一狀,雖然離的遠,但不保證蕭燁那個瘋子派人來騷擾她。

而且劉嵩既然已經是漕幫副幫主,將來說不定還有需要求他的時候,她索性趁此機會跟劉嵩打好關係,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劉副幫主請坐,今兒我請劉副幫主過來,實在是萬不得已。”

劉嵩一顆忽上忽下的心總算落回了肚裡,她既然有事來求自己,那就不怕了。他坐了下來,笑意涌上嘴角,語氣總算是輕鬆隨意了下來:“咱們以前就算是舊識,過去算是我不懂事,還要給姑娘道聲對不住。既然你有事求到了我頭上,咱們也不外道,我年長你許多,不如你往後就喚我劉大哥吧。我在揚州城雖然也是初來乍道,但往後也要長久的留下來的,你有事儘管跟我開口,我能幫的必定幫你!”

葉芷青也不是初入社會的菜鳥,討生活的時候張口叫哥叫姐,也算是一種尊稱,並不會讓自己少塊肉。

她笑了起來:“劉大哥是爽快人,我算是找對人了!”

劉嵩的心裡熨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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