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離間之計

這時正是晌午時刻,燕子樓的樓下,坐滿了各式各樣的食客,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任天豪扶着譚長風到了櫃檯前面,櫃檯裡面那位留着八字鬍的帳房先生,皺皺眉頭,看了兩人一眼。他沒有起身招呼客人,也沒有叫店小二過來,彷彿任天豪和譚長風的出現,完全不關他一般。任天豪心裡有一點奇怪,想不出爲什麼這位瘦瘦的帳房,對上門的客人如此冷淡。

任天豪乾咳了一聲,道:“借光!”

帳房先生又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吃飯?”

任天豪一怔,心暗道:這是什麼口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難道燕子樓不是飯館子嗎?他心念一轉,說道:“找人!”

帳房先生這才擡頭,打量了任天豪半晌,道:“找人?找什麼人?”

任天豪道:“大掌櫃。”

帳房先生皺皺眉道:“你認得他?”

任天豪道:“不認得。”

帳房先生接道:“不認得,你爲什麼找他?”

任天豪心中大爲不快,但因爲有事求人,只好忍下了心中的悶氣,笑笑接道:“這個麼……是有人要捎個口信給他。”

帳房先生似乎有點意外,又從頭到腳把任天豪、譚長風看了一遍,道:“哦?”

任天豪道:“大掌櫃的在不在?”

帳房先生搖搖頭道:“不在。”

任天豪扶着譚長風一言不發就要向外處走了。他心裡已經有了個隱隱的感覺,這個燕子樓內,一定是鬼王在揚州的根據地,要想讓鬼王手下相信自己,只有兩個法子,一是故作驚人舉動,另一個就是來上一個莫測高深。現在,他就是故作莫測高深。

果然,他扶着譚長風剛走了兩步,一名彪形大漢已走了過來,擋住二人去路。

任天豪裝作不明就裡地笑笑,道:“對不起,借光讓個路。”

大漢哈哈一笑道:“兩位要走嗎?”

任天豪道:“是啊,我們來找人沒找到,當然只好走了。”

大漢道:“你們也沒上樓去看,怎麼知道要找的人不在呢?”

任天豪道:“我找的不是吃酒的客人,所以,也用不着上去看了……”他話音頓了一頓。

指指帳房先生又道:“帳房裡的那位先生說了,我們要找的人不在。”

大漢道:“他說不在,你們就走?”

任天豪道:“人不在,我們當然要走,總不能成天在這裡候着啊?”

大漢道:“那可不一定。”目光一轉,接道:“你這位同伴,是不是有病?”

任天豪道:“不錯,他好像中了邪,迷迷糊糊的,弄得人煩死了。”

大漢道:“中邪?”

任天豪道:“是啊,原本是個好好的人,去了一趟仙女廟,就弄成這個樣子……唉,真是打哪兒說起!”

大漢道:“找大夫看了,還是找道士看了?”

任天豪道:“都看了,沒有用!”

大漢道:“你來找什麼人,是給他看病的?”

任天豪道:“這倒……不一定。”

大漢道:“不一定?”

任天豪道:“我這位同伴,迷迷糊糊地說,要來燕子樓找大掌櫃的,我想,也許大掌櫃是位名醫,所以就陪了他來。”

大漢道:“說下去,他還說什麼?”

任天豪道:“就是這些……可惜,大掌櫃的不在,我只好扶他回去。”

大漢沉吟了一陣,道:“跟我來。”

任天豪一怔,故作不解,道:“大爺,你……”

大漢道:“你不是要見大掌櫃的嗎?跟我來,就會見到了。”

任天豪道:“能見到嗎?奇怪,爲什麼帳房裡那位先生要說不在呢?”

大漢道:“小兄弟,你以爲咱們大掌櫃那麼好見得到?”

任天豪道:“敢情,大掌櫃的很忙,是嗎?”

大漢道:“你最好少過問這些事,要見咱們大掌櫃的,最好跟我去。”

任天豪扶着譚長風,笑道:“好……好……”

大漢轉身,引着任、譚二人向後進屋子行去。穿過了兩處院落,來到了一所靜靜的院落。

任天豪步步留心,他默默地記下了所經發現,燕子樓不是一個普通的酒樓。這處院子不大,只有一道門戶。進門是一座小小的花園,花園的後面,是一棟小巧的精舍,似有三間。

當中的那一間的格扇,這時正呀然打開。一位中等身材,土頭土腦的老頭兒,當門而立。

彪形大漢疾步上前,抱拳說道:“秦老……”

土老兒冷冷地一揮手,接道:“丁三,沒你的事了,出去守着。”

叫丁三的彪形大漢應了一聲是,轉身而去。

任天豪有點茫然地想向那位丁三說什麼,姓秦的土老兒忽然一伸手,道:“你們進來。”

任天豪裝作很害怕,接道:“我們?進去?”

秦老兒道:“不錯。”

任天豪扶着譚長風,向屋內行去。譚長風一直是裝得很像,沒有說過一句話。屋內,似乎是個小小的花廳,陳設得十分典雅。但任天豪已經隱隱地覺出,這燕子樓的大掌櫃,在鬼王手下地位不低。

秦老兒指了指椅子,道:“坐。”

任天豪扶着譚長風在一張木椅中坐下,自己坐在譚長風身邊的一張錦凳上。

秦老兒看了兩人一眼,兀自走到格扇的門口,閉目而立。

他把任天豪和譚長風請了進來,居然只說了一個坐字,就再也不睬不理了。任天豪縱然藝高人膽大,這時也不禁心裡有些發毛。

猜不透對方在鬧什麼鬼。譚長風也不言不動,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不知過了多久,任天豪已經等得大感不耐,正想起身問那秦老兒話,突然一陣環佩叮噹之聲,傳入了耳中。

香氣四溢,豔光照人,任天豪一驚之下,只見一名花信年華的宮裝少婦,滿面春風地俏步走了進來。這位少婦的一雙妙目,卻是在任天豪和譚長風身上一轉,蓮步輕移,在上首的一張太師椅中坐了下來。秦老兒仍然閉目肅立,彷彿沒見到少婦出現。

任天豪直愣愣地瞧着少婦,心想:這就是大掌櫃?

宮裝少婦被任天豪瞧得似有些不好意思,舉手整了整鬢邊花環,嫣然一笑,輕啓朱脣,道:“你們要找我?”

任天豪心中一震,暗道:果然她就是大掌櫃!但口中卻接道:“我……是來找這兒的大掌櫃的!”

少婦道:“我就是!”她柳眉輕挑,充滿了一副媚人的神情,又道:“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任天豪道:“我……姓田,叫田浩仁,他……是我朋友,叫馮老五。”

少婦笑道:“馮爺……田爺……”

譚長風仍然故作迷糊,咧嘴一笑。

任天豪道:“大掌櫃,我這位朋友說,他有一個口信,要來燕子樓親自告訴大掌櫃的。”

少婦道:“哦?”她看了譚長風一眼,接道:“他爲什麼不說話?”

任天豪說道:“病了!也許是中了邪了。”

少婦忽然向秦老兒道:“秦大叔,你看看這位馮爺,得了什麼病?”

秦老兒這才睜開了眼,道:“是!”說着緩緩走到譚長風身前,拉起譚長風的右手,把了一下脈,搖了搖頭。

任天豪和宮裝少婦都在盯着他。

少婦嫣然一笑道:“怎麼樣?”

秦老兒道:“沒有病,脈象不亂。”

少婦道:“那他是中了邪?”

秦老兒道:“天下哪有什麼中邪這回事?他是受了別人的暗算。”

任天豪心中一驚,暗道:好厲害的眼光!少婦聞言也頗感意外,接口道:“是嗎?”

秦老兒道:“不會錯……”他一面說話,一面不停地在譚長風的身上拍打,忽然雙目圓睜,冷冷的寒光射向任天豪,道:“你們是本地人氏?”

任天豪道:“是呀!”

秦老兒道:“不是江湖中人?”

任天豪茫然一笑道:“江湖中人?什麼江湖中人?”

秦老兒嘆了一口氣道:“田兄弟,你的朋友被人點了穴道,你不知道?”

任天豪道:“點穴?那怎麼會呢?他只是去了一趟仙女廟呀!”

秦老兒看了少婦一眼,忽然笑了一笑,道:“姑娘,這位姓馮的被一種極高明的震穴手法所傷,幸好,對方功力不夠.纔會使他時而迷糊時而清醒。”

少婦道:“秦大叔,你能治嗎?”

秦老兒道:“能!”只見他倏忽之間,在譚長風命門部位連拍三掌。

任天豪自然是個大行家,秦老兒出手解穴,三掌下去,功力拿捏得恰到好處,就算眼前之人不是譚長風,而是個平凡的不會武功之人,也不會被他擊下的三掌所傷。由此可見,這秦老兒必是一位武林名家。

譚長風等對方三掌擊下,也就發出了一聲長嘆。

任天豪故作大喜,過去扶着譚長風,道:“你……醒過來了?”

譚長風睜眼看看任天豪道:“我本來就是醒着的呀?田兄弟……”敢情任天豪剛纔自報名姓,譚長風已記在心中。

任天豪道:“馮大哥……你……好了,我總算放心了。”

譚長風故作不解,望着任天豪道:“你在說什麼?兄弟……這兒又是什麼地方呀?”

任天豪道:“燕子樓。”

譚長風忽然一驚,四面看看,接道:“燕子樓?”

秦老兒冷冷地接道:“不錯!你不是說,有事要告訴大掌櫃的嗎?”

譚長風道:“是……是……”

他抓了抓頭,接道:“你就是大掌櫃嗎?”

秦老兒搖搖頭。

譚長風看看任天豪,道:“田兄弟,我……跟你提起過找大掌櫃的事?”

任天豪道:“是呀!不然我怎麼會帶你來?馮大哥幸虧你……

唉,要不然,哪會能遇到這位秦老人家把你病治好?”

譚長風望着秦老兒,笑了笑道:“謝謝你老……”

少婦一直到此刻才笑了一笑,道:“馮老五,你找我有什麼口信要帶?”

譚長風轉頭,看了少婦一眼道:“你是大掌櫃?”

少婦道:“不錯。”

譚長風道:“大掌櫃,我在仙女廟……仙女廟……地牢裡看見一個人!”

秦老兒目光閃動,沉聲問道:“什麼人?”

譚長風道:“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叫什麼來着,很兇的……”

少婦道:“是他要你來找我的?”

譚長風忽然笑了笑道:“對了,他叫我稱呼他鄧二……”

秦老兒忽然顯得甚爲激動,脫口道:“鄧二弟,原來你被人關在仙女廟……”

譚長風道:“他……是你弟弟嗎?”

秦老兒皺了皺眉道:“他是我什麼人,用不着你過問。”

譚長風一驚道:“是……是……”

少婦忽然笑道:“馮老五,鄧爺要你來找我,還說了什麼?”

譚長風道:“那位鄧二爺說,只要我出來以後,別忘了到燕子樓找大掌櫃的,說出他關在仙女廟的事,然後,要大掌櫃的給我兩千兩銀子。”

少婦一怔,道:“什麼?兩千兩銀子?”

秦老兒道:“姑娘,你可是捨不得銀子嗎?”

少婦笑笑道:“秦老,那怎麼會?”說着一掠鬢角,又道:“秦大叔,我在想,銀子是小事,只不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

秦老兒道:“他有什麼理由說假?”

少婦一怔道:“這……”

秦老兒說道:“柳月眉,衝着我秦仲的面子,要你拿出兩千兩銀子給他們,行嗎?”

叫柳月眉的少婦,嫣然一笑道:“秦大叔言重了!”

任天豪冷眼旁觀,發現這位秦仲秦老兒,似是對這位大掌櫃的並不十分服貼。

這時譚長風卻笑一笑道:“大掌櫃,我的口信帶到了,你……真的給我兩千兩銀子嗎?”

柳月眉道:“我……”她看了秦仲那冷冷的眼光一眼,接道:“當然!”

譚長風擺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連連作揖道:“謝謝……謝謝……”

任天豪心中卻一直在想,只看這秦仲對鄧充的事情如此熱心,八成秦、鄧二人必是極爲親近之人。但是,他們和柳月眉既然都是湘西鬼王仝釗的門下,怎會彼此言談之間又如此針鋒相對呢?尋思之間,秦仲已走到譚長風身邊,低聲道:“馮兄弟,你沒覺得什麼不舒服了吧?”

譚長風搖搖頭道:“沒有什麼……我身子一向結實,一點小毛病倒是不怕。”

秦仲笑了笑,掏出兩顆藥丸,遞給譚長風道:“如果哪兒不舒服,服下一顆就會好了。”

譚長風接過藥丸,連聲道:“老人家真是……其實,我已經好了嘛……”

柳月眉忽然笑道:“秦大叔,你老真是出手大方啊……”她目光在譚、任二人臉上一轉,佯笑着向譚長風道:“你們可真是福氣不小,鄧二爺要你們捎個口信,秦老爺子不但治好了你的病,給了你們兩千兩銀子,還要送你兩粒價值萬金的治血療傷的金丹……這種便宜事,你們作夢大概也想不到吧……”

任譚二人只好連聲道謝。

秦仲卻冷冷地接道:“柳姑娘,你……莫非又捨不得了?”

柳月眉道:“哪裡話?秦大叔的保命金丹,萬金難求,一下子都捨得給人家兩粒,區區兩千白銀,妾身怎會計較?”說着目光又在任天豪的身上一轉,道:“田爺,你住在哪兒呀?

口信嘛,你跟馮爺是傳到了……但咱們總不能憑你們一句話就付給你兩千兩銀子,是不是?

至少,咱們也得派人去仙女廟查證以後……”

任天豪看了譚長風一眼道:“大掌櫃的,我是陪馮大哥來的,銀於我不敢要一分一錢,不瞞大掌櫃的說,我爹可是個正直的人,非份之財,我就是拿了一錢銀子,要是他老人家曉得,至少要關我十天半個月不許我出門呢!”

譚長風聽得心中暗笑:風塵三友,居然個個都很機伶,遇到人家向到了住址,就一下子推到我身上來了。

柳月眉聽了任天豪的話,忍不住笑道:“敢情田爺還是個孝子……”說着又轉向譚長風道:“馮爺,你府上在哪兒?等咱們查明鄧二爺真的是在仙女廟,我會差人送上兩千兩銀子到你府上。”

譚長風笑了笑,故意連連搖手道:“這……怎麼敢當?大掌櫃,我……還是……還是過三五天我再來吧!”

柳月眉沉吟道:“也好,三天之後,你到燕子樓的帳房問問,只要鄧二爺在仙女廟,我們不會少你一文。”

任天豪忽然過來扶着譚長風道:“馮大哥,咱們回去吧,銀財身外之物,有沒有別放在心上。”

譚長風道:“是!是……”但他忽然低聲道:“兄弟,兩千兩,不是小數……兄弟做二十年小買賣,也賺不到這麼多呀……不過……我也明白,鄧二爺是拿我來尋開心罷了……”

他話音雖低,又怎能逃過秦仲、柳月眉這等高手的耳朵。

柳月眉聽了,只淡淡一笑。秦仲聽在耳中,卻是十分不快。本來,在柳月眉要查明鄧充是否真正在仙女廟之後,才肯付出銀子,他已經有些不樂了,但也怕任、譚二人乃是胡說八道,方始沒有反對。這時,他聽到譚長風說出鄧充拿他尋開心這句話,可就大大地不快了。

這時他突然冷冷一笑道:“你們知道什麼?鄧二弟說話,向來是言出必踐,絕不失信於人。”

任、譚兩人故作一怔,不敢答話。

秦仲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轉,接道:“鄧二弟會拿你們尋開心?

老夫和鄧二弟這陽陰雙判的名號,江湖上哪個不知,誰人不曉?兩千兩銀子能算什麼?

豈能讓這點錢砸了鄧二弟的名聲。”他忽然一伸手,向柳月眉道:“柳姑娘,銀子請你立即照付,如果他們所言不實,鄧二弟不在仙女廟,銀子小老兒負責追回。”

柳月眉笑了笑,還沒有答話。

譚長鳳連忙道:“老人家,這……這可不大好吧……還是我改天再來吧!”

譚長風拉着任天豪就向外走去。

秦仲身子一橫,攔住了去路,大聲道:“你們等一等!”

任天豪和譚長風只好站住。

秦仲掉頭向柳月眉道:“姑娘,老夫親自陪他們去帳房拿一張銀票如何?”

柳月眉微微一笑道:“秦大叔,只要你覺得他們可以相信得過,我還有什麼話說?”

秦仲冷冷接道:“我當然信得過他們!若非鄧二弟真在仙女廟,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人,怎會想到燕子樓找你姑娘送信?”

柳月眉道:“我相信錯是不錯,只是我怕的是鄧二叔答應他們的銀子太多,這可不像鄧二叔的爲人……”

秦仲道:“二弟被困仙女廟,必是十分狼狽,只要有人能夠代他送信出來,花多少銀子又有什麼關係?何況,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如果老夫料想的不錯,鄧二弟已經不知道託過多少人了……但真正能把口信帶到的,只有他們二人。”

柳月眉笑道:“秦大叔,咱們已經知道鄧二叔的被困所在,你還是先領着他們去拿銀子,然後,也得好好想法子救二叔出來了。”

秦仲道:“很好!多謝姑娘!”一轉身,引着任、譚二人向外行去。

拿了銀票之後,任天豪和譚長風在揚州城兜了一個大圈子,一直到兩人都認定對方不可能再跟蹤的情況下,纔回轉徐家大院中,這時已是黃昏時刻。這一趟燕子樓之行,除了得到兩千兩銀子之外,最大的收穫,是他們發現了“陰陽雙判”與那位燕子樓的大掌櫃之間有着很奇怪的矛盾。而且,他們也相信,爲了鄧充的被困,鬼王仝釗與九陰鬼母之間的合作,必將另起波折。

任天豪和譚長風向鐵大鵬、李三奇說明了此行的經過,鐵大鵬認定鬼母與鬼王必將發生一場爭執。而李三奇的看法,則與鐵大鵬完全相反。他認爲鬼王也好,鬼母也好,究竟都是不走正路的兇殘狠毒之輩,利害的關係重於道義的承諾,爲了共同的利與害的選擇,鬼母必會釋放鄧充,而鬼王也絕不會因此與鬼母爲敵。

看法上的不同,使得鐵大鵬心中十分不安。而且,任天豪和譚長風的想法,則比較接近李三奇,他們也覺得,想使鬼王與鬼母火併,似乎並不如想象中容易。

嶽湘獨坐一旁,沒有答話。因爲鐵大鵬已然對他誤解極深,他不想再因出言不當而引起風塵三友的內訌。倘若鬼王與鬼母沒有火併得成,三友自己卻弄得貌合神離,那就麻煩了。

任天豪看看嶽湘,想說什麼,卻被嶽湘暗中搖搖手止住了。

鐵大鵬繞室徘徊,顯然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偌大的花廳之中,一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只有鐵大鵬沉重的步履之聲重重地擊打在每個人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鐵大鵬忽然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爲了以殺止殺,咱們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他轉身看了李三奇和任天豪一眼,又道:“咱們今夜潛入仙女廟,把鄧充救出來。”

李三奇頗爲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大哥,我們救出鄧充,又有什麼用?”

任天豪道:“大哥,鄧充若是不在仙女廟,咱們離間之計,不是更沒有用處了嗎?”

鐵大鵬道:“不然!”

他冷笑了一聲,接道:“咱們不妨從鄧充身上,加重鬼母的罪惡。”敢情,他乃是極爲正直之人,雖然有心擄走鄧充,掠侮鬼母,但卻在言談中,說不出口。

李三奇脫口道:“小弟明白了!大哥是想使鄧充吃些苦頭,以加重鄧充對鬼母的恨意嗎?”

鐵大鵬道:“不錯。”

任天豪道:“大哥,鄧充知道是我們乾的啊……”

鐵大鵬道:“我們不會以本來面目去的……”他似是想到了風塵三友要改換面目之事,乃是十分丟人,是以只說了一句,就停住了。

李三奇笑道:“大哥,這個計策果然可行。”

任天豪也笑道:“小弟這就去準備一切應用之物。”說着轉向譚長風,又道:“譚兄,這事少不得又得請譚兄來幫忙了。”譚長風抱拳道:“理當效勞。”兩個轉身向外行去。

鐵大鵬向李三奇看了一眼道:“老二,此乃權宜之計……唉!

我也得去換換衣服了……”長嘆一聲,步入後庭。

李三奇搖了搖頭,看着嶽湘道:“老弟,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嶽湘笑道:“李兄,你要我說些什麼呢?鐵大俠在此,我能說什麼呢?”

李三奇道:“老弟,我大哥他……你沒聽到嗎?他也有因時制宜之計啊!”

嶽湘道:“那不同,這劫持鄧充之計,跟變節投敵不同……而且,李兄,你沒見到鐵大俠不得不如此的痛苦嗎?我不說話最好!

不然只怕鐵大俠又會賭氣,做出可怕的決定了。”

李三奇道:“什麼可怕的決定……”

嶽湘道:“拿你們三人的名望和生命,跟仙女廟孤注一擲。”

李三奇一怔道:“這……”

嶽湘道:“李兄認爲不可能?”

李三奇道:“可能!十分可能!”

他長嘆一聲道:“嶽老弟,你思慮得太多了,大哥他果真會……

捨生忘死地一拼!”

嶽湘道:“你還怪我不說話嗎?”

李三奇笑了一笑,道:“老弟,大哥不在此地,你能不能說說你的看法?”

嶽湘道:“李兄要聽嗎?”

李三奇道:“當然要聽!”

嶽湘道:“四個字:不去最好!”

李三奇一慌道:“什麼?”

嶽湘道:“李兄,仙女廟之行,去不得!”

李三奇道:“爲什麼?老弟,你……你也別太低估了風塵三友聯手的威力。”

嶽湘道:“我沒有。但問題是,你們的目的是要救出鄧充,對不對?”

李三奇道:“那還用說?”

嶽湘道:“這件事,最好能不驚動對方,對不對?”

李三奇道:“是呀!”

嶽湘道:“那……一旦風塵三友要聯手對敵,其結果又將如何?”

李三奇呆了呆,道:“糟糕,這事……我果然沒有想到……”

嶽湘道:“李兄如能勸阻鐵大俠最好,否則,只怕後果難以預料了。”

李三奇沉吟了一下,接道:“老弟,只怕……勸阻不了啦!”

嶽湘道:“鐵大俠若是非去不可,希望李兄千萬記住一件事,見機而行,別與對方動手。”

李三奇道:“這個……那除非咱們的行蹤不被對方發現,要不然……”

嶽湘道:“在下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小心一二,千萬別讓對方發現。”

李三奇道:“嶽老弟,咱們會盡力而爲的……”嶽湘微微一笑,似是想說什麼。李三奇沒等他開口,已接道:“老弟,風塵三友今夜仙女廟之行,吉凶難卜,如果不幸,這對付仙女廟之事,你老弟可是責無旁貸啊……”

嶽湘皺了皺眉,剛一張口,只見羅剛匆匆步入,道:“李兄,嶽老弟,丐幫江南八舵的總舵主楊衡已然到了揚州。”

李三奇道:“楊衡去而復返,想必帶來丐幫的重大決定,不知他現在何處?”

羅剛道:“就在對街一座茶樓之中,好像是在等什麼人。”

李三奇道:“我去瞧瞧。”

嶽湘微微一笑,低聲道:“去,借楊衡之力,也許可以阻止鐵大俠的決定。”

李三奇道:“在下亦有此意。”舉步向外行去。

目睹李三奇離去之後,嶽湘急急說道:“羅兄,你手中的幾位鏢師,是十面埋伏陣中之主力,不知他們練得如何了?”

羅剛道:“看來,前追後退,左轉右進,不算太難,但實際練起來,確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不過,他們都很用心,大概都練熟了。”

嶽湘嘆息一聲,道:“仙女廟的人,近日內,可能會有什麼行動,這徐府只怕會變成了他們第一目標。”

羅剛道:“在下亦是覺得奇怪,這些時日之中,仙女廟怎麼會全無動靜。”

嶽湘道:“他們在準備,九陰鬼母也發覺了自己的處境,仙女廟的聲名,已傳了出去,她如一旦有所舉動,很可能會招來反擊。所以,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羅剛點點頭。

這時,鐵大鵬已收拾好應用之物,行入廳中,望了嶽湘一眼,道:“李老二呢?”

嶽湘道:“去看一個朋友,很快就會回來了。”

鐵大鵬道:“現在什麼時刻,去看什麼朋友?”

嶽湘道:“去看楊衡。”

鐵大鵬道:“是丐幫江南八舵的總舵主。”

嶽湘道:“這個人,現在忽然到這處來,定然非比等閒。”

鐵大鵬道:“他們在哪裡……”

“在這裡,老叫化這一次到揚州來,專程拜訪鐵大俠。”楊衡跟在李三奇的身後,緩步行了進來。

鐵大鵬道:“我們已經查出了仙女廟中很多的惡跡。”

楊衡道:“這一點,丐幫也早已知道了。”

鐵大鵬道:“丐幫一向主持公道,這一次,怎的不聞不問?”

楊衡道:“誰說不聞不問,老叫化這一次來,就是想和鐵大俠商量一下仙女廟的事。”

鐵大鵬道:“丐幫消息一向靈通,楊總舵主有什麼消息見告?”

楊衡神情肅冷地說道:“本幫中一位長老,千里追風劉太極,已經到了揚州。”

鐵大鵬道:“是他,貴幫之中,只有劉長老和我交情深些。”

楊衡道:“所以,劉長老要老叫化傳個訊來。他現在不便行動,要我通知鐵大俠一聲,今夜三更之前,他會來此地看你。”

鐵大鵬道:“他現在不便行動,是不是被人監視了?”

楊衡道:“劉長老沒有說得很清楚,但他既然說三更之前來此相晤,那他定然會來。”

鐵大鵬道:“好!我知道了。”

楊衡望望任天豪,笑道:“鐵兄,劉長老傳來的消息中,還交待了一句話。說他未見到鐵兄之前,鐵兄最好別輕舉妄動。”

鐵大鵬道:“我們現在正要去救一個人。”

楊衡道:“鐵兄,就算要救人,最好也等鐵兄見過了劉長老之後再作決定。”

鐵大鵬回顧任天豪一眼,道:“老三,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任天豪道:“既然是劉長老傳了訊息,小弟之意,等見過劉長老之後再說。”

李三奇說道:“大哥,急也不在一時的。”

任天豪道:“其實,咱們不論如何隱密行動,都很難混入仙女廟了。”

鐵大鵬接道:“對!他們現在的戒備,只怕比過往森嚴十倍了……”

目光一掠楊衡,接道:“楊總舵主,貴幫對仙女廟的事,準備如何處置?”

楊衡道:“仙女廟種種劣跡,老叫化已呈報上去,這一次,劉長老來,可能對敝幫如何行動一事,影響很大。”

鐵大鵬道:“過去,貴幫主常常巡視天下,近十年來,好像沒聽過他巡視行動了。”

楊衡道:“不錯,這些年來,北六省事務繁多,敝幫主真有十年來沒有渡過長江了。”

鐵大鵬道:“幸好,劉太極是我很好的朋友,希望我能對他有些影響。”

李三奇道:“大哥,丐幫幫主雖然這些年少來江南走動,但丐幫在江南道上實力不弱,單是楊衡舵主的轄下,就有數千人,當得高手之稱的,也有百位以上。”

鐵大鵬笑一笑,道:“楊總舵主既有如此龐大的實力,又早已知曉仙女廟中事,爲什麼不肯有所行動呢?”

楊衡道:“鐵大俠怎知老叫化沒有行動?”

鐵大鵬徵了一怔,道:“你早有行動了?”

楊衡嘆息了一聲道:“不錯,我們早有行動了,而且,老叫化手下幾個武功不錯的角色,還受了重傷。而且,傷得很奇怪,現在還躺在那裡不會動,老叫化聘請了幾位名醫替他們診治,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鐵大鵬道:“有這等事?”

楊衡道:“這就是老叫化一直不肯貿然出手的原因。”

鐵大鵬沉吟了一陣,道:“所以,你也來阻止我們不要冒險?”

楊衡道:“風塵三俠和丐幫的交情不錯,老叫化一來勸阻,二來,也希望借重。”

鐵大鵬道:“借重什麼?”

楊衡道:“湘西鬼王和鐵大俠見過面了。”

鐵大鵬道:“對!”

楊衡道:“他原本去找仙女廟的,但現在卻和仙女廟合作了。”

鐵大鵬道:“此話當真?”

楊衡道:“是千真萬確,說合作,老叫化還算擡舉了湘西鬼王,實際上,他還是依附了仙女廟。”

鐵大鵬沉吟不語。他看到湘西鬼王從屬的武功,以僕量主,鬼王的武功,絕不在風塵三俠之下,怎會輕易被仙女廟所收服。他輕籲一口氣,道:“一個小小的仙女廟,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想不到,竟然會成了這樣大的氣候。”

楊衡說道:“你們風塵三俠,還未和仙女廟正面衝突,而且,他們也未派人來此騷擾,看起來,他們對諸位,還稍有顧慮。”

鐵大鵬說道:“如若他們不把丐幫放在眼中,怎的還會把我們風塵三俠放在眼中呢?”

楊衡微微一笑道:“鐵大俠不要自謙,放眼江湖,敢和風塵三俠正面爲敵的,實也不多。”

鐵大鵬拂髯一笑,道:“楊衡,你來阻止我去仙女廟嗎?”

楊衡道:“急也不在一日,老叫化希望你鐵老大會晤過本幫劉長老之後,再作決定。”

鐵大鵬道:“風塵三友行事,一向是說動就動,從來也沒有這般的拖泥帶水過,這一次,好像走了樣!”他自解自嘲地一笑,接着道:“楊舵主,聽說丐幫有兩位重要的人落入仙女廟的手中,使你楊舵主投鼠忌器,可有此事?”

楊衡道:“在風塵三俠面前,老叫化也不用自擡身價,丐幫落入仙女廟手中的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以上,但總護法和餘長老是否也落在仙女廟中,咱們現在還沒有正式的消息。”

鐵大鵬突然冷笑一聲道:“查出兩人是否落入仙女廟,並非是什麼難事……”

楊衡怔了一怔,接道:“怎麼?鐵大俠有以教我。”

鐵大鵬道:“鐵某人無法幫忙,不過,在座之中倒有一人可以幫你一個大忙,但他肯不肯幫忙,卻要看楊兄的面子了。”

楊衡道:“什麼人可以幫忙?”

嶽湘淡淡一笑道:“鐵大俠說的想來就是指小弟了?”

楊衡道:“嶽兄真能幫忙?”

嶽湘道:“我只能盡力試試,能不能幫上忙,還在未定之數。”

楊衡道:“哦!怎麼說?”

嶽湘道:“過兩天,兄弟要投入仙女廟中。”

楊衡又是一呆,道:“嶽兄是在說笑了?”

嶽湘道:“不,是千真萬確。”

楊衡道:“爲什麼?”

嶽湘道:“楊兄,馬不知牛苦,你要問爲什麼,兄弟真還想不出從何說起。”

楊衡笑一笑,道:“嶽兄,仙女廟中神秘莫測,如是別有打算,最好不要冒險。”

鐵大鵬冷笑一聲,道:“人各有志,楊總舵主就不用多費口舌了,只怪老二交友不慎,纔有這等事情……”

李三奇接道:“大哥,塵掩白玉,土藏明珠,咱們……”

鐵大鵬揮揮手,不讓李三奇再接下去,道:“其實,嶽少兄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大事,何不早一些去。”

嶽湘道:“鐵大俠說的也是,李兄、任兄、楊兄,兄弟告別了。”

任天豪道:“嶽兄,你……”

嶽湘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能得和諸兄共處數日,在下何幸如之。”說完,轉身向外行去。

楊衡搖搖頭,嘆息一聲。李三奇起身向外追去。鐵大鵬厲聲道:“老二,回來。”李三奇只好回座。

鐵大鵬道:“你交了這個軟骨頭、沒有志節的朋友,還不夠丟人麼?還要去追他回來。”

李三奇道:“大哥,我總覺得,他這個人,不像是屈志、變節的人。”

鐵大鵬怒道:“話出他之口,難道還不值得相信嗎?風塵三俠交了這種朋友,實在是我們的羞慚,從此刻起,要和他割袍絕義,劃地絕交,不再承認他這個朋友了。”

李三奇、任天豪等人默然不語。

楊衡於是道:“鐵大俠,我看嶽湘不像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

鐵大鵬接道:“什麼也沒有,正如你楊舵主所說,仙女廟充滿着詭秘,那裡也許有着奇怪的吸引力量。”

楊衡道:“可惜呀!可惜!”

鐵大鵬道:“可惜什麼?狐狸能早些露出尾巴,總比他戴着假面具好一些。”

楊衡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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