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考生需提前一日入貢院。文弘和曉晨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天還沒亮,就翻來覆去在再也睡不着了。
初六那日晚飯,呂氏早早地打聽了靈州城外的寺廟,想着早些去排了隊,搶頭香,給文弘他們祈福。卻是被文弘給呵斥住了,“娘,你就別貼亂了,人生地不熟的,回頭我們還得擔心你怎麼沒回來!”
呂氏呆了呆,正在收拾碗筷,都沒擡頭看一眼,轉身捧着木盆就走了。
飯堂裡,靜了。文弘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是頭回氣着呂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方氏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們一個個地都大了,我跟你們娘都老了,惹你們厭了……”唐大海扶着桌子站起,捧着一碗剩下來的紅燒肉,去了竈房。
一進去,就看見呂氏正背對着大門抹眼淚。聽着動靜,慌地扯着袖子胡亂地擦了擦眼,轉頭才發現是唐大海,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唐大海將碗放在竈臺上,“你也別怪文弘,兒子也是你生的,兒子一個個什麼性子你也清楚……這本就要是下場了,你又折騰個這麼一出,這些年,有事無事地都往保國寺跑,花了多少銀子自是不必說了……
咱初來靈州城,這搶頭香不曉得有多少,往年咱不是聽說了不少有搶頭香被打的……
這要是出個什麼事兒,文弘他們都不用考了……”
呂氏眼裡還噙着淚,聽唐大海這麼一說,也慌了。她是真沒想那麼多,只當還是在保國寺。
“這,這,我哪想了那麼多,只是想着菩薩保佑……”
唐大海搖搖頭,“這往後啊。保國寺都少去些吧,咱家也就那麼點底子,你真當以爲咱家能跟鎮上的大戶人家比了?在這靈州城,所有的家底也就只能在這靈州城置辦幾個宅子。
不說娶媳婦了。就咱小閨女還要筆大嫁妝,總得比着春蘭的來的,不攢些下來,等幾個媳婦進門了,惹了嫌隙卻是不好了……”
呂氏原以爲唐大海並不知道她經常拿了私房去貼了香油錢,這會兒被唐大海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有些不知所措。“這幾年不說別的,和和順順的,還不是我求了菩薩保佑!”
“哪家過日子,沒個磕磕碰碰的。你是說我當年,敗光了家裡的營生,才跑的勤的?”
這麼些年,唐大海從沒提起過,受了田家的矇蔽。才使家裡艱難。
呂氏聞言,嚇得後退了一大步,急急地擺手,“我以後少去就是了……這都過去的事兒了,提這些做什麼……”
事後,文弘三兄弟都去找了呂氏,惹得呂氏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本就是就要下場了。還得因爲他,心神不寧的。
呂氏準備地都是寬粉條,搭了肉醬,鹽。文弘幾人都不是嬌養着的,簡單地下個面還是會的。
考棚裡很是狹窄,只有上下兩塊木板。上面的木板當作寫答卷的桌子,下面的當椅子,晚上睡覺將兩塊板一拼當牀。很是簡陋,考一場就是受罪一回。
呂小舅光是鄉試就不知道陸陸續續地考了幾回了,一中了舉。第一句話就是,“我可不要再去考進士了!白白花了銀子不說,還受罪!”
文弘仔細地檢查了一通,呂氏在一旁嘮叨着,“這面要煮得熟透了,生的吃下容易鬧肚子,影響了發揮就不好了!還有這肉醬可別拌得多了,鹹着就不好了……”
夏竹也跟着起了個大早,這是大事兒,這要是文弘和曉晨中舉了,唐家也算得是耕讀傳家了。
一路送着應考地三人去了貢院門口,人聲鼎沸,一輛輛馬車擁擠地停在門口。
夏竹也是第一回見着那麼多的秀才老爺,相熟的都在說着話,有些交好的,隱約聽着像是在猜題。
“考生這邊排好,拿好考號!”一衙役大聲地喊着,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十幾個衙役整頓秩序。
唐家人抓緊時間又囑咐了一遍,看着官爺一個個地搜查過去。到了文弘,唐家人都提着心,看着官爺一樣樣地檢查過來,揮了揮手放行,纔算是鬆了口氣。
一看後頭接着的是曉晨,這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
“三天後再來吧……”漸漸地有家人散了。
“等等,等等……大人,等等學生……”一書生凌亂地跑過來,也幸虧,這一路上散了些來送行的。
唐家也本打算着散了的,“這個是沒改上的?”
“大人,學生接住在城外的土地廟,一路趕來,險些耽誤了考試的時辰,大人,這是學生的考號……”整了整衣衫,恭敬地遞上考號。
“大人,這,如何是好?”?一官員低聲問着主考官,皇上欽點的翰林學士。
“皇上初登基,本是選拔人才的時候,貢院的大門還沒關上,也不算違了規矩,仔細檢查了,沒問題就放人進去吧……
日後,若是中了舉考了進士,莫忘了皇恩浩蕩……”說完,朝着經常地方向抱了抱拳。
那秀才大聲稱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才謝過諸位大人,恭謹地一步步地邁進貢院的大門。
這位翰林學士,只是因着一時地不忍,才放了一位窮秀才進了貢院的大門。誰能料到,當初的窮秀才,一步步地越爬越高,卻始終沒忘記他當初的一時不忍。
“這位大人還真是好人吶,這秀才一聽就是家裡難的,怕是來了這裡,也是相當不易了……”方氏對這是最有感觸的,方氏的相公,方氏的兒子,都是秀才,考了不知道多少次。
每回都有拒之門外的,帶了小抄的,考號殘缺的,來晚的……可能,傾家蕩產,東借西拼地才供地起這麼一個秀才,這般一錯過,又是三年。
誰知,三年後,又是怎麼一般的光景。
“姥姥,咱也別想了,接下來就看哥哥們的了,咱回去睡個回籠覺……”夏竹起得早,一番折騰,已是累了。等文弘幾人進了貢院的大門,這心纔算是定了。
唐大海和文佑一早就去迎了文弘三人,呂氏燒了一桌地好菜,不過卻是湯羹多,聽了夏竹的話,也沒做油膩的。
文弘三人一邁進院子,夏竹仔細地打量了番,精神頭倒是不錯。
“姥姥,我們先去衝個澡,這聞着身上都是怪味,再好的東西吃着都沒味兒……”急急地往後院走。
文弘沒說的是,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考棚裡,身上聞着都是尿騷味兒,不虛仔細聞,只覺得身子周圍都是尿味兒。
就算是絕好的東西,聞着都帶着尿騷味兒,吃着也怪沒勁兒的。
“我燒了熱水的,都在後院,可別洗冷水的……”呂氏揚聲叫喚道。
清爽地頭腳都洗了一通,一家人在坐了下來,“呼……總算是舒服了……”
唐家幾人有些忐忑,卻只張嘴都不問考得如何。
曉晨憋不住,“嘿嘿,你們這麼看着我們幾人做什麼……”誇張地咳了一聲,才緩緩說道,“想來應該都還不錯,不過也多虧了小東哥,猜題中了!”
這麼一說,飯桌上就熱鬧了。唐家人釋然了,放鬆了不少。
文弘三人吃過了飯,就去歇着了,還得有兩場。
“母親,我實在是咽不下去,這饅頭早硬了,還有股味兒,就算裡面的餡料再好,我也沒法子吃了,這都餓了一天了,生生地撐到現在!”一高門大院裡,也有一位秀才正狼吞虎嚥地吃着,只是,瞧着年歲較小。
喝了一碗燕窩,纔算是緩過勁兒來。
“慢慢吃,廚房裡的菜早就備下了,你祖母那兒也在盼着……”華衣婦人心疼地只道,慢慢吃。
“我的乖孫,可是受罪咯……”左右奴僕擁簇着老夫人進了屋子,還沒進屋,就聽到心疼地直叫喚。
“母親,你怎麼來了……翰哥兒可有一日沒吃上東西了,就喝了些水勉強撐着,媳婦就自作主張地讓翰哥兒先吃碗燕窩緩緩勁兒,再到您那兒給您請安,剛剛還說來着,母親那兒定是惦記着的……”華衣婦人忙着站起,扶着老夫人進屋坐在上首。
“祖母,孫兒可是真真憋壞了……這考舍裡還有人在那煮吃的,那肉香飄來飄去,聞着有好幾處,孫兒就喝着水,聞着別處的肉香,撐着在那寫……”
“唉喲,我的乖孫兒,可是苦了你了!都是你爹,非得讓你去考……”老夫人心疼地只喚,乖孫兒,乖孫兒,連兒子都埋怨上了。
“讓陳管家去尋尋,這肉香啥的,是咋回事兒,可有出處……怎麼都得翰哥兒去尋來,使多少銀子都值得,這纔是第一場,接下來的兩場可咋辦!”老夫人吩咐着身旁的老嬤嬤,老嬤嬤應聲退下,緊着去辦了。
文弘也考了幾次了,從不知道,這回的肉醬寬粉,會惹得人大張旗鼓地來尋。
只是,最簡單的一碗肉醬面,只是在考舍裡,卻是多麼地難得,大多考生只是啃着乾孃,拿着開水泡泡就那麼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