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皇笑了一聲,道:“背叛?背叛誰?鮮血長河,鮮血印記,還是夜之女王?鮮血長河的狀態不正常,大君以下的血族或許還不敢明說,但是你們始祖應該很清楚。如果我們魔裔這千年來的研究推論是錯的,對的又在哪裡?”
“而鮮血印記,不拔除那幾個被污染的,只會讓災難繼續擴散。熄滅的印記長時間不能重燃,最後就會和十三氏族一樣,連記憶都不剩下了。哈布斯,我只是收繳了那幾個氏族的血池,斷絕它們對血河的影響而已,如果我真想殺掉所有血族,這場戰爭根本不需要這麼打。”
“至於夜之女王,按照你們血族的觀念,始祖比整個氏族都重要,夜之女王比整個血族都重要。那你現在又爲什麼站在我面前?就算暫時無法聯繫,夜之女王總有自行復蘇的時候,你什麼都不用做,等她醒來就好。”
哈布斯口氣冷硬地道:“我說了,只是一部分人這麼認爲!”
“我親愛的老友,你看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千年之前,你的固執並不能讓薩麥爾釋懷,他身爲始祖都沒有比大公爵活得更久。而你從來都不喜歡底層血族猶如沒有理性的野獸吞噬血肉,也痛恨着吞噬血親才能強大的道路。可是你在害怕什麼呢?”
魔皇的聲音猶如穿越時間之牆的嘆息,翻攪起沉澱在久遠歲月裡的無數記憶。哈布斯滿頭冷汗,向後退了一步,要靠住露臺的石牆,才能堪堪站穩,卻依然挺直了脊背。
“是因爲那個只有血脈純粹才能點燃鮮血印記的謊言嗎?聽說斯伯克氏族裡至今都有公爵不服你,就是覺得你血脈不純。哦,或許不能稱之爲謊言,只不過沒有人告訴他們,所謂純粹並不全都是天生的,而純粹的道路也不只有吞噬。”
“夠了,凱恩,陛下。”
魔皇的目光猶如洞察一切,“千年之前,我可以不和你爭論,現在卻不一樣。況且你心裡沒有疑惑嗎?夜之女王說是消耗太大去休息了,實際上,你也不能確認她的真實態度吧。”
哈布斯疲倦地道:“魔皇陛下,你以前還真沒說過這麼多話,你知道無法說服我的。”
魔皇搖了搖頭,道:“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在旁邊看着,看結果是否會是我說的那樣。作爲回報,斯伯克氏族可以保持完整,我不會親自出手,還會讓這場戰爭迴歸到以往聖戰的程度,如何?”
魔皇今天和哈布斯說的這些,必然不會爲大多數人所知。無論魔裔是用什麼藉口出動了議會聯軍,就算通知任務結束,接下來的局部戰爭也無法避免。趁火打劫的人什麼時候都存在,尤其是在過往聖戰中被打得滅絕了好幾個古老部落的狼人。
如果魔皇願意出面控制戰爭規模,那就意味着會有很多普通血族活下來,也證實了魔皇之前的說法,他想對那幾個氏族做的淨化已經完成了。
哈布斯閉了閉眼睛,然後深深望了魔皇一眼,道:“爲什麼是這個時候?”
“新世界的到來,是我們純淨黑暗本源的唯一機會,否則下一次不知道會不會是另一個千年。還有幾天黑火就將燃盡,你可以看到你想要的實證。”
哈布斯苦笑,“我現在都不知道新世界是陰謀還是希望了。”
“我們可以拭目以待。”
“我本以爲,你接下來會是對人族宣戰。”
“假如一切都順利,新世界裡的事物能夠徹底純淨黑暗本源,人族就不是問題。只要黎明沒有被徹底根除,就會產生新的黎明生物,而當榮光歸於黑暗,會驅逐世界上所有原罪。”
“如果我說不呢?”
魔皇柔和地道:“那會有很多人爲你陪葬,很多很多,而且不僅僅是暮光大陸。”他頓了頓,聲音更加輕柔,猶如耳語,“我已經做過一次沒有選擇的決定了,哈布斯,不要讓我做第二次。”
哈布斯的呼吸有剎那窒滯,等他能夠穩定地開口時,方道:“您的看重,真是讓我受寵若驚,我很想知道究竟是爲什麼?”
“很簡單,新生的血族需要首領,在遙遠的將來,莉莉絲迴歸鮮血長河後,她在聖山上的位置也需要有人繼承。這個位置,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哈布斯完全沒有想到,怔了一怔,“你心目中的上古榮光究竟是什麼?”
“上古時代,七族同立於聖山,征戰和繁衍都是命運之輪理所該有的一部分,隕落與新生使得黑暗欣欣向榮。”
哈布斯的血核忽然震顫了一下,魔皇的描述讓他想起很久之前,在一方小世界中看到的幻象,竟然相似至此。“你的期許太重了,我還不是大君。”
“大君並不是想象的那麼難。”
“爲什麼一定是我?我想,你有更好的人選。”
“梅丹佐?他不適合成爲領袖,永遠也不。”
“領袖應該是什麼樣子?”
“制定規則,維護規則,做出選擇。”說到這裡,魔皇忽然停了停,悵然道:“雖然有時候就連聖山都沒有選擇,那是因爲我們還不夠強大吧。哈布斯,你想做的犧牲從來就沒有任何意義,現在也沒有需要你去犧牲的理由。和我一起見證未來吧,看看我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哈布斯沉默良久,終於艱澀地道:“好……吧。”
這時魔皇忽然擡頭,仰望虛空。哈布斯也同時感應到了鮮血長河的涌動,而且在那朵小小浪花中,他分辨出莫維氏族的氣息。
魔皇若有所思,道:“這讓我想起了人族的一句話:危難之際,棟樑輩出。或許這場戰爭,對新生的血族反而是件好事。”
哈布斯則是望向遠方,除了之前幾次不明來源的血河涌動外,他這還是第一次清晰感覺到了呼喚血河之人的氏族信息。迴歸上古時代,是否真的能夠擺脫迷失的命運?
幽瞳關外的戰鬥結束了。
戰場比任何一次都容易清理,沙兵沒有留下任何實體,就連地面上的厚厚砂層,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着。
然而這場戰鬥並不比以往任何一次輕鬆,焦黑的城牆豁口上,工兵們正在忙碌地打上臨時裝甲板,完整的修繕需要在確定戰事結束之後。
皓帝在角樓上空出現,道:“榮國公,朕有些話要和你說。”
等趙君度跟着皓帝浮空離去後,林無忽然轉頭對趙君弘道:“之前榮國公答應的事情,還煩請趙副帥提醒他一下。我先告辭了。”
趙君弘叫住他,道:“林提督,何不將話說明白?”
林無陰鬱地笑了笑,道:“說明白?你們就會信嗎?以林公爲人,你們都信不過,我不過一介小人,又憑什麼?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是一人兩人能夠做成的。”
趙君弘皺眉道:“不是一人兩人?林提督您久掌監察之道,應該知道越是繁複龐雜的事情,越難窮盡黨羽,何不與我們聯手?”
林無漠然道:“以你們趙閥護短的性子,聯手查你們內務?呵!當初浮陸戰事初期,你們閥內趙冠偉嘯營之事,最終是怎麼處理的?那還只是一個戰將而已。”
趙君弘再是有城府,都忍不住明顯變色。
林無道:“趙副帥不用試探我的底線,若不如我意,我自會來親手索取代價。”
這句話已經等如是赤裸裸的威脅,趙君弘脾氣再好也無法忍下去,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林無陡然退入陰影裡,竟然在他眼前就這樣直接消失了。
趙君弘此刻又驚又怒,林無出身死士,本就長於匿蹤刺殺,現在又越過神將天關,誰都不知道他的神將技能是什麼,如果還是隱匿或爆發,一個神將級刺客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趙君弘尚未將此事理出個頭緒來,就感覺到半空中傳來一道熟悉波動,竟然是趙君度在召喚他。
那邊結束得這麼快?都沒有幾句話功夫。
趙君弘心中一動,升上半空,找到了負手而立,正在遠眺幽南、蕪北兩省之地的趙君度。幽南已是無甚可救,蕪北可能還有殘存之所,趙閥和戰區聯合派出搜救隊,只不知道能有多少用處。
趙君度回過頭來叫了一聲“二哥”。
趙君弘卻是心中吃了一驚,除當年千夜失而復得之際,即使在受重傷斷了天王之路時,他都沒見趙君度露出過這樣複雜難明的神色。
趙君弘定了定神,先將林無方纔傳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就問:“皇帝陛下那邊,有什麼事讓你煩心?”
趙君度露出一絲苦笑,道:“陛下問我,是否有分宗之意。”
這下趙君弘是真正被嚇到了,身形一晃,差點從空中掉下去,還好趙君度反應快,一道原力柔和地托住了他的身體。
趙君弘定了定神,乍遇如此要命的事情,他驚過頭後,反而頭腦無比清醒起來。“四弟覺得,陛下和林無說的是同一件事嗎?”
趙君度想了想道:“是同一個態度,恐怕不完全是同一件事,最糟糕的是,大概還不止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