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際商用機器”公司擔任要職,毋庸置疑,赫伯特*西蒙的能力十分卓著。
但要承擔重大職責,或者說,成爲管理層眼中的可靠之人,在人才雲集的IBM,就不是隻有業務能力便可以做得到。
距離肯*湯普森及團隊的離開,不過數月,觀察這位前項目負責人的去向,表面上,似乎只要IT水平過硬,就能被“上面”器重,甚至還能進入“復仇女神”這類軍方項目的研發序列,方然卻不禁在猜測,聯邦軍方出於保密、安全的需求,究竟會怎樣對待“國際商用”派過去的研發人員。
再者說,肯*湯普森的脾性與野心,也是自己長期觀察、近距離接觸,才覺得十分明顯,或許在公司管理層看來,並不認爲此人會有什麼問題。
要在“國際商用機器”內更進一步,或者,打算的更長遠些,僅有信息技術方面的才能並不夠,或多或少,還要符合統治者、有產者選擇僕從的標準,而這種標準,可想而知,“忠實”顯然會是很重要的方面。
但如何表現忠誠呢;
賭咒發誓,根本就沒一點用處。
西曆1482年夏天,某個平凡的工作日,方然在中午前離開了工作室,搭乘研發中心裡的擺渡電動車前往大門口。
夏季的夏洛特市郊,氣溫不高,在休息室等了一小會兒的Emily,見到走進來的年輕人,很高興的起身向托馬斯*安生打招呼,而方然呢,也沒刻意迴避兩人之間的關係,他暗自深呼吸一下,拉起女孩的手。
“Hi,旅途順利麼?
時候不早,先一切去吃午飯吧,然後去辦入職手續。”
“好的,——托馬斯,這裡離市區有點遠,是嗎?我從機場直接過來,感覺這裡的情形,恩……還可以,比匹茲堡要好多了。”
那是因爲你沒經過市區,方然暗想,夏洛特的情況怎麼樣,他還是很清楚的。
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眼下的聯邦大概還不至於,但通過與西蒙先生的交流,聆聽前輩說起夏洛特、乃至聯邦的那些陳年往事,對照現如今在屏幕上看到的一切,他還是心有所感,即便理智一直在告誡,這都與自己無關。
和早年間蕭條、破敗的聯邦東北部老工業區相比,夏洛特這樣的旅遊、金融城市,衰敗發生的既突然又迅速。
旅遊產業,在時代大環境下,萎縮是意料之中。
當越來越多人連吃飯都有困難時,當然不會有心情、不會有馬克出門遠足,再說即便還有餘錢,到完全陌生、危機四伏的其他城市走動,也是一種冒險,而真正有錢、也有安全保障的有產者,又看不上這種消遣的方式。
但是金融業的蕭條,回顧歷史,就讓業界內外的很多人很意外。
畢竟,身爲發達國家的聯邦,經過幾百年的“資產主義”發展演變,早在幾十年前就進入金融資本把持一切的局面,金融產業,作爲聯邦當局、有產者們收割蒜苗,壓榨利潤的趁手工具,長期持續繁榮,甚至在經濟危機席捲世界時,伍爾街的大鱷們仍風雨不動,安坐如山。
相應的,對頭腦聰明的聯邦勞動者而言,金融也是比IT更有前途,收入與社會地位還要高的一個行業。
然而當所有生產領域都被IT侵蝕,金融行業,也沒辦法獨善其身。
在西曆1480年代,包括“國際商用機器”在內的信息技術巨頭,早已開發出門類齊全、功能強大的計算機分析、交易與風險控制系統。
基於金融業的工作流程,“自產機”般的體系,正在越來越多的代替基金經理、操盤手和櫃檯職員,不僅讓很多一線員工失去工作,就連原先高枕無憂、收入頗豐的中高層管理人員和職業金融掮客,也紛紛職位無着。
其中一部分人,每天經手天量資金、高薪福利拿到手軟,竟會心生錯覺,恍惚間覺得這些經手的馬克都歸自己所有。
又或者是,自己身爲金融行業的資深老手,與有產者之間,是平等的合作關係。
但是在冷冰冰而從不出錯,更不會私底下打小算盤的AI機器面前,伍爾街的金融大鱷們會選擇誰,放棄誰,簡直就是不問可知。
經手馬克衆多,薪酬令人眼紅,很容易就會將一部分勞動者洗了腦,認爲自己是有產者。
進而心態與言行,都表現爲十分明顯的“臀腦分離”。
曾幾何時,活躍在聯邦乃至世界的金融領域從業者,由於在有產者榨取利潤、洗劫底層的活動中效盡犬馬,而獲得了豐厚的酬勞,即便不事生產、不爲人類社會創造任何實打實的價值,也可以用有產者施捨的馬克,騎在普通民衆頭上作威作福。
甚而,由於這些人的一葉障目、見地狹隘,還會格外的醉生夢死,窮奢極欲。
但終究也不過是吸管,飲料喝光,就會隨紙杯一起進垃圾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前途。
伴隨信息技術的洶涌浪潮,聯邦社會的運行,經濟體系的運行,都在經歷着有史以來從未出現過的變局,資本市場煙波詭秘,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當曾經的得力干將不再有用,就會乾脆利索的被掃地出門。
曾經風光無限的金融領域從業者,其中相當一部分,即便失業,暫時也還掌握不菲的財富。
但,在職時的呼風喚雨、法力無邊,卻從此不會再來,這些人掌控的財產,不管有多大規模,也只能和普通民衆的馬克一起入場,在兇險萬分的不動產、股票、期貨與短期債券市場中隨波逐流。
經歷過幾次慘重損失後,他們大概纔會明白:
決定損益的,並非手頭資金量的大與小,而是掌控這資金的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曾經籠罩在身上的,年化收益率、投資收益率高達百分之幾十幾的耀眼光環,並非自己天賦異稟、是不世出的金融奇才,而只不過是背後金主、大老闆的權威,在手下奴僕身上的一種投影和具象。
當被資本一腳踢開,這光環,隨之而消失無形。
空有再多馬克,也只能如無知而貪婪的普通民衆那樣,在磨盤般的金融市場中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