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樂緊張地盯着卓羽,等待着他的迴應,心裡小鼓捶捶。
面對卓羽,韓樂向來缺乏信心,這就是沉默是金的精髓所在,不說話的人就算不是刻意,也總是顯得特別高深,讓人捉摸不透,相比之下,那些成天聒噪個不停,早就沒有什麼秘密的人一下子就渺小了。
何況,這場感情一開始就是韓樂在主動,完全處於一場患得患失的劣勢。
卓羽睜開了眼睛,眼裡閃過一絲短暫的沉迷。
就是這雙眼睛,讓韓樂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陷了進去,而且,越陷越深。即使卓羽總是想要隱藏自己的情緒,他的眼睛也從來不懂得配合,彷彿深潭中涌動的光芒,對韓樂來說,那是一種誘惑,是一種讓自己不顧一切也要探個究竟的勾引。
他相信,卓羽能表達的情感,遠比語言要有力,要生動,只是,需要一個願意認真去讀,願意用心去聽的人而已。
心裡很忐忑,但韓樂還是儘量耐心地保持緘默,他知道卓羽在想,心思太縝密的人容易糾結,還容易在死衚衕裡迷路,他要他答應得心甘情願。
只是他沒想到,卓羽想來想去,想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會是搖頭,動作很輕,幅度很小,可是他看得明白,那是拒絕的姿態。
不會吧?!
“卓羽?”韓樂不敢相信,腦袋彷彿被平底鍋打了一樣嗡嗡地發麻,覆在卓羽手背上的手忍不住用力:“爲什麼?”
卓羽抿着脣,移開了視線。
“你不是也喜歡我嗎?我們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爲什麼不啊?”韓樂已經接近抓狂,什麼是幻滅,這就是,活生生的。他還以爲兩個人的關係其實已經心照不宣,只是想讓卓羽親自確定確定,也讓自己高興高興而已,沒想到卻因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卓羽還是沒有任何表示,韓樂幾乎是粗魯地抓起手機,強硬地塞進卓羽手裡:“你說,說清楚!”
卓羽低頭,默默地看着手機,良久,放在了茶几上。
韓樂瞪大眼睛,看着卓羽用雙手在他面前,緩慢地,做了幾個手勢。
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手語,卓羽做得很好看,修長的手指配合得很賞心悅目,可是……
要命,韓樂完全看不懂。
“小羽,咱們有話好好說,你,我,我以後一定認真學手語成麼?你現在先用這個將就着好不好?”韓樂討好地又拿起手機,眼裡滿是哀求,心裡早就後悔得要死,他不想因爲一時的偷懶而悔恨終身啊。
卓羽嘆氣,推開韓樂的手,直接走人。
“小羽,你別走啊,我有什麼做得還不夠好你跟我說不行嗎?”韓樂追了出去,經驗和理智告訴他,現在要是任卓羽走了,他們倆就肯定無法挽回了。
卓羽完全沒有理會韓樂的意思,表情平靜,這樣子在韓樂眼裡儼然是一隻小蠶蟲,徑自吐絲吐得不亦樂乎,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完全不管別人有多着急。
“小羽,你這不是成心要急死我麼?剛纔還好好的這又是怎麼了嘛?”
卓羽按下電梯,依舊置若罔聞。
韓樂看着卓羽,勇氣一點一點地溜走。
“你真的要走麼?”
“你嫌我很煩是不是?”
“我對你來說其實是個困擾是不是?”
“好吧,我不會再去煩你了。”韓樂沮喪地轉身,回家,他最怕卓羽來這招,卓羽一冷下來他就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再死皮賴臉,也經不住這麼被晾着啊。
聽見關門聲響起,一直無動於衷的卓羽纔回過頭去,看着韓樂的家門,冷若冰霜的堅持一下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無奈。
韓樂,你想得太簡單了。
沒有了那些冷冰冰的工具,我們連最起碼的交流都做不到。現在你可以說你不在乎,以後呢?
沒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情人的,這樣一個連說句簡單的話,也要花比常人多好幾倍時間的人,就算再纏綿的情話,表達出來的時候,也已經沒有了溫度。
還以爲可以和你一直那樣下去,從你那裡偷來一些溫柔和快樂,可是,面臨選擇的時候才發現,真的不忍心連累你。
韓樂……
卓羽踏進電梯,默默地道別。
週末的這個時候,正是出遊的黃金時間,電梯一層層地停下,越擠越滿,卓羽靠在金屬壁上,努力無視大家愉快的交談。
如果韓樂在的話,他也會對着自己喋喋不休的。卓羽難受地想,可惜自己無以爲報。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一樓,卓羽等大家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這下好了吧?”就像上次被自己氣走又跑了回來一樣,韓樂喘得要死不活,正在前方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怒視他,手裡捧着筆記本電腦:“嫌我手機不好用,又嫌我看不懂你的手語,用電腦總可以了吧?”
卓羽真沒見過韓樂這麼生氣的樣子……
“愣在那兒幹什麼?”韓樂沒好氣地走過去,說:“我都把電腦抱到你面前了你還是不肯跟我說話麼?”
卓羽回過神來,在鍵盤上猶豫地摸了摸,然後新建了一個文檔。
【你下來幹嘛?】
“我還能幹嘛!”韓樂咬牙:“就這麼放你走了我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麼?你每次都這樣,心裡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又不願意讓我知道,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什麼都跟你說,你連動動手指都不願意,我能好受麼?”
【……對不起。】
“我警告你啊卓羽,別關鍵時候給我裝傻,把我氣死了有你好受的。”韓樂把電腦幹脆地合上,氣呼呼地說:“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頻繁地跑樓梯,明知道段誠在上面等着抓我遲到的時候我都堅持要等電梯,你看!都是爲了你,上上下下那麼多次我半點怨言都沒有!”
……這個倒是真的,卓羽有點小小的內疚。
“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很煩我?點頭,搖頭,夠簡單了吧?”
卓羽和韓樂僵持片刻,搖了搖頭。
“那你幹嘛還拒絕我?我哪裡讓你不滿意了?”韓樂死盯着卓羽:“你不要跟我說因爲你是啞巴那樣的蠢話,我真的會生氣的。”
卓羽的指甲掐進手心裡,陣陣刺痛。
雖然總是告訴自己要獨立,要堅強,可是還是拒絕不了韓樂的縱容。自己好像一隻受傷的流浪狗,遇到了對自己好的人,就忍不住去親近和依賴。
如果有一天,韓樂要離開,他一定會傷心的。
大概看到卓羽的樣子太可憐,韓樂也不忍心再兇他,嘆了口氣說:“小羽,如果我真介意你的缺陷,我當初就不會費盡心思地接近你,你說我死皮賴臉地送上門又嫌棄你,那不是人渣嘛?還是吃飽了撐的人渣。你覺得我有當人渣的潛質麼?你覺得我會那麼壞麼?”
卓羽白了韓樂一眼,悶悶地又低下頭去。
“你又想逃避了……”韓樂不情願地投降:“算了,你這腦瓜子要想明白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家,你慢慢想,等你想清楚了再答覆我好了……你看看你,我又沒欺負你,幹嘛這麼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一路上,韓樂都沒再說話,反常得不像話,只是在卓羽臨下車以前,他抓住了卓羽的手,問:“晚上還去我媽那兒吃飯?”
卓羽點頭,韓樂才總算有了點笑容:“五點我在這裡等你。”
下午,卓羽如約出現,焦急張望的韓樂鬆了一口氣,還好,還有救。
“帶手機了吧?”
卓羽點頭。
“嘿嘿,那可以和我說話了吧?”
卓羽拿出手機打字,韓樂連忙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開車不煩你。”
卓羽看着韓樂的側臉,淡淡地勾起嘴角。
韓樂敲門的時候,卓羽站在他身後有點怯場,他還是很不適應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當對方發現了自己缺陷之後表露出來的驚訝和同情,讓他心裡很憋屈。
而且,這是韓樂的家人,怎麼想都有點像要見未來……打住!卓羽甩甩頭,把荒誕的想法趕走,臉上卻控制不住地開始泛紅。
“死小子,等你半天了纔來。”韓媽媽嗓門不小,隔着門都能聽見她中氣十足的罵聲,韓樂不好意思地回頭衝卓羽笑笑,訕訕地說:“我媽就這脾氣,咋咋呼呼的……”
卓羽腹誹,你還有資格說別人麼?
門打開,韓樂把卓羽推到前面,說:“媽,這是我朋友,叫卓羽,羽毛的羽。”
卓羽有點靦腆地點點頭,韓樂在後面說:“他在說阿姨好。”
韓媽媽笑呵呵地摸了摸卓羽腦袋,說:“你好你好,快坐吧,飯一會兒就好。大頭,去泡茶。”
卓羽的眼淚瞬間就出來了,笑的……
韓樂窘迫地摸着腦袋,說:“媽,在別人面前別叫我綽號成麼?”
“爲什麼不行啊,你看你朋友也喜歡。”韓媽媽好像一點也沒發現卓羽不能說話,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小卓,你看你喜歡吃什麼水果,都是大頭他爸爸早上出去買的,刀子在那兒,你自己隨意啊,不要客氣,不過不要吃太飽了,待會兒阿姨有很多拿手菜保證你喜歡吃……”
卓羽乖乖地坐下,邊聽邊點頭,心想基因真偉大。
“媽,行了行了,你趕緊的,我都要餓死了。”韓樂衝卓羽做了個鬼臉,推着老媽進廚房。
“誒,就快好了。”韓媽媽應了一聲,又奔進了廚房。
卓羽拿出手機,打了一行字給韓樂看。
【你跟你媽說過了?】
“說什麼?”韓樂往茶壺裡放茶葉,想了想恍然大悟:“哦,說了,來之前給她打了個電話順便說的。”
卓羽沒說話,坐上了沙發。
“怎麼了?”
【如果我答應你的話,你媽媽也不會介意麼?】
韓樂愣了愣,笑着捱上前去:“你是不是打算答應我了?不是的話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哦。”
卓羽扭過臉去不再理他。
“哎,我媽人多好啊,怎麼可能介意嘛,當初她還是私奔出來跟我爸結婚的呢,沒有人比她更推崇自由戀愛了。”韓樂摘了一顆葡萄送到卓羽嘴邊:“嚐嚐。”
卓羽臉紅,考慮良久才張口接過,韓樂得意萬分,又摘了一顆遞過來。
“小卓,你能吃辣椒麼?”韓媽媽拿着鍋鏟風風火火地衝到客廳,卓羽剛張嘴,被韓媽媽一嚇被葡萄嗆住咳得滿臉通紅,韓樂被卓羽狠狠地咬了一下手指,疼得叫都叫不出來,還得艱難地回答:“媽,他不能吃辣椒……”
“哦……”韓媽媽看着兩個奇怪的年輕人,聳聳肩又回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