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媽媽領着薔薇斜坐在東次間的炕上,低聲問她老子、娘最近可好。
薔薇的爹是賬房的管事,姓莫,爲人老實又細心,十幾年兢兢業業,從小小賬簿做到了賬房的總管事;她娘在廚房做二等管事婆子,活絡熱情,她男人又體面,廚房上上下下都買她的賬。
薔薇見詹媽媽聲音很輕,亦壓低了嗓子,柔聲說都好,勞媽媽掛念等語。
正說着話兒,外間的小丫鬟撩起簾子,低聲喊了聲“世子夫人來了”,詹媽媽忙下炕,親自迎接。
來的不僅僅是世子夫人,還是九小姐薛東瑗。
詹媽媽屈膝給兩人行禮,東瑗就扶起詹媽媽。見屋內靜悄悄的,她的聲音更加柔和婉約:“父親和母親在祖母跟前說話?”
詹媽媽就輕微頷首,然後請世子夫人和東瑗炕上坐,親自拉過板牆西邊立着的墨綠色掐金絲折枝海棠靠背給二人。
寶綠吩咐小丫鬟上茶。
東瑗和榮氏靜靜喝茶,都側耳聽內室的動靜。
“……媳婦沒有……媳婦只是想風風光光回孃家,不丟薛家的臉……”倏然,聽到噗通一聲膝蓋清脆跪在內室的地面上,楊氏的哭聲透過厚厚氈簾,傳了出來。
寶巾、寶綠彼此對視一眼,忙招呼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部退出去,只餘世子夫人榮氏和東瑗在東次間,詹媽媽在旁邊服侍。
“起來吧!”老夫人的聲音遽然拔高,外面聽得一清二楚,“我說了一句,你就又哭又磕頭,倘若傷了,建衡伯夫人還以爲我這個老太婆虐待兒媳!”
東瑗、榮氏和詹媽媽都聽得一頭霧水。
而後又有楊氏抽噎的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着祈求。
他剛剛開口,叫了一聲娘,老夫人立馬蓋住他的話頭:“小五,娘懷胎十月把你撫養成人,你偏袒屋裡人,娘不怪你。可咱們母子總有些情分吧。你倒是說說,孃的孫女剛剛歿了,你媳婦作爲嫡母,衣着華貴,娘說了句怎麼穿得這樣隆重,她就又哭又磕頭。小五,今日你在場,你說說,娘這句話說重了沒有,值得她這樣小心害怕嗎?”
這話聽在耳裡,十分悲涼,亦十分驚心。
提起薛東婉,老夫人都沒有說五爺“你的女兒”,而是說“孃的孫女”,她很傷心吧?
老夫人字字嚴厲,是在指責五爺沒有人倫。他的女兒剛剛去世,妻子衣着華美,好似慶祝般,他亦不計較,沒有做父親的仁愛;孃親剛剛說了他媳婦一句,他立馬開口維護,沒有做兒子的孝順。
不孝不仁的人,在這個時空是被人唾棄的。
五年來,家裡也發生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可東瑗第一次聽到老夫人說這麼刻薄的話!
那麼,薛東婉的死,十有八九跟楊氏有關。想到這些,東瑗的手便緊緊攥住了靠背的一角,紫色的濃郁流蘇從她指縫間傾瀉,越發顯得青蔥十指修長瑩潤,卻單薄無力。
東瑗的心像被針扎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深埋起來的傷痛又忍不住浮起。她恨的,恨楊氏貪心不足,薛東婉謹言慎行,絲毫不觸犯她和薛東琳的利益,還是被她害死。
老夫人的話,薛子明自然亦聽得明白,他臉色大變,立馬跪下:“娘……”
別的話再也不敢說了,只聽見重重的磕頭聲。
突然,一聲清脆瓷器崩裂,茶盞砸向了地面,老夫人的嗓音又拔高了一成:“磕頭做什麼!娘又說了你什麼,嚇得你磕頭!”
空氣凝滯,屋裡屋外的人全部凝神屏息,榮氏、東瑗和詹媽媽都呼吸都輕盈,不敢用力喘氣。
“小五啊,你們兄弟五人,你的子嗣最多。少則貴重,多而貧賤,大約你是不在乎的吧?”好半晌,老夫人的聲音又鋒利又淒涼。
榮氏和詹媽媽聽了,都眼眸微黯。
東瑗的淚珠就禁不住滾落下來,她銀齒陷入櫻紅脣瓣裡,壓抑着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着哭腔,又是重重的磕頭,“兒子錯了!”
“娘,都是媳婦的錯,都是媳婦的錯!”楊氏亦高聲啼哭,悽婉哀痛,“您不要怪五爺,是媳婦沒有管好後宅,沒有照顧好婉姐兒……娘,您別生氣,也別怪五爺,都是媳婦的錯!”
“起來吧,都起來吧!”老夫人沒有絲毫的鬆懈,語氣裡帶着不耐煩,“小五媳婦,你不是要回建衡伯府?寶巾……”
聽到老夫人喊寶巾,詹媽媽立馬撩簾入內。
“你差人去告訴葛總管,拿着老侯爺的帖子,讓建衡伯府來接人!”老夫人見進來的是詹媽媽,亦不計較,吩咐她道。
詹媽媽愣住,微帶詫異望着老夫人。
媳婦回孃家,最常見的有兩種情況會通知孃家會派人來接:第一個是新婚三朝回門;第二個則是犯了大錯被休棄!
可五夫人這種情況,老夫人又沒有說休棄她,卻讓建衡伯府來接,到底算怎麼回事?
“你還不快去,愣着做什麼!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老夫人望着詹媽媽,聲音更加嚴厲低沉。
榮氏見情況有些失控,立馬進了室內,瞧着薛子明夫妻都跪在老夫人炕前,地上茶水四濺,五爺的衣襟被茶水染透,一片狼藉,她微微嘆氣。
“起來吧,你們都起來。”榮氏攙扶楊氏,又給薛子明使眼色,然後衝詹媽媽努嘴,“還不快去差人去找葛總管?”
詹媽媽回神,終於明白過來,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來。
“娘,您昨晚沒睡好,我幫着送送五弟妹,您歇會吧?”榮氏笑盈盈的,把楊氏和薛子明都拉了起來,然後衝氈簾外面喊,“寶巾、寶綠,進來服侍老夫人歇息。”
東瑗在外間聽到,立馬出去喊了寶巾和寶綠進來。
榮氏拉着滿身狼狽的楊氏和薛子明出來,正好被東瑗碰了罩面。
楊氏看到東瑗,眼眸有狠戾閃過,薛子明卻沒有顧上瞧她。榮氏給她使眼色,讓她進去一起服侍老夫人。
東瑗瞧着楊氏滿身金光熠熠,便明白了最開始老夫人爲何發怒了。她給他們幾個胡亂福了福身子,就隨着寶巾寶綠進了內室。
榮氏陪着楊氏和薛子明去了他們的錦祿閣。
楊氏就拉着她的手,嗚嗚的哭訴她的委屈。
榮氏只是聽着,用檯面上的話安慰着她。
兩柱香的功夫,薛子明身邊的小廝福泉進來稟告:“五爺,葛總管說馬車備好了,讓問夫人什麼時候啓程。”
薛子明微愣:“不等建衡伯府來接嗎?”
榮氏佯怒瞪他:“你啊,真是個書呆子!娘氣頭上的話,你們還當真?沒事啊五弟妹,娘倘若真的生氣,可是一句話都不說。她老人家既然發火了,這事就過去了。你別多想,回去住些日子。二十三之前,我一準派人去接你,你安心吧!”
臘月二十三開始祭竈神,便正式開始了新年。出了嫁的閨女不能留在孃家過年的,臘月二十三必須回婆家。
聽到榮氏的話,楊氏這才微微放心,她抽噎着說了句多謝大嫂,叫碧桃、碧柳拿了她的包袱,回了建衡伯府。
榮氏送她到穿堂前,才折身回老夫人的榮德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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