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陳友諒便接到報信,與富老兒、上官老三一同匆匆趕赴醫館。三人方一踏入醫館,入眼便見着大夫正爲宋青書把脈,醫館內藥香瀰漫,宋青書眉尖微蹙斜倚在長榻旁,神色清湛而蒼白,再無往日所見之鋒銳,教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見到有人到訪,王大夫收起藥枕,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若想活命,便戒酒!”說罷,也不開方,徑自走了出去。
陳友諒聞言心頭一動,上前一步道:“宋兄弟,如何竟病了?”
宋青書見他們三人來到卻並沒有好臉色,只冷着臉道:“全拜陳大哥所賜!”他似仍想說些什麼,然神色忽而一滯竟是略有尷尬之色,沒有再開口。
陳友諒今日一早見周蘭芷暈倒在房內而宋青書卻不見蹤影已是心生警覺,此時見宋青書有責怪之意,不禁強笑着道:“宋少俠若是不喜周姑娘,直說便是,何必這般辣手呢?”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已有試探之意。倘若這宋青書當真這般潔身自好,那與陳友諒便不是同路人了。
宋青書冷冷一笑,忽然出手擒住他的手腕,言道:“煙花之地,我如何敢久留?若是讓我太師父知道我嫖妓,非逐我出門牆不可!陳大哥這般所爲,究竟是愛我還是害我?”此時宋青書的身上仍帶着七分病態,語音輕柔而低弱,卻偏偏帶着絲絲陰寒之氣,教人不寒而慄。
陳友諒稍一思量便知宋青書這番所言全是屁話,他若當真將武當門規放在眼裡,昨日便不該進百花樓。如此說來,莫非是真是這周姑娘的問題?陳友諒微一揚眉,忽然想到宋青書方纔那個啞巴吃黃連的尷尬神情,心中暗道:這般神色卻是羞大於怒了。張三丰年紀老邁早不理武當庶務,宋青書又爲何非要說是張三丰逐他出門牆?片刻後,陳友諒終於醒過味來——純陽無極功!宋青書年紀輕輕武功了得,想必正是仰仗了這名滿天下的純陽無極功,只是這純陽無極功什麼都好,卻偏偏是一門童子功。這張老道對他寄予厚望,可卻也害他不淺哪!想通此節,他不禁暗自一笑,只道:“宋少俠出身名門循規蹈矩,陳某人卻是市井之徒,結識的盡是三教九流之輩,宋少俠折節相交未免委屈,不如就此別過!”說着,他便起身要走。
宋青書自然不會輕易讓他離開,這便拽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扯,恨聲道:“陳友諒,我與你耗了這麼久,你跟我說這些?”
陳友諒卻是深諳欲擒故縱之道,只滿臉無辜地道:“宋少俠這是何意?”
宋青書緊緊盯着陳友諒的笑臉,冷然道:“陳長老,你昨日說的故事,我聽在耳裡放在心上。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他忽而低笑了一聲,這一聲又狠又冷,竟是比數九寒風更冰上了幾分。“陳長老想要的不僅僅是九袋長老杭州主事,我想要的自然也不僅僅是武當三代首座。陳長老處心積慮討我歡心,若是合作,便拿出誠意來;若是有心利用,你怕是找錯了人!”
陳友諒神色數變,他的野心與陰謀從未顯露人前,想不到宋青書竟一眼看穿。
宋青書卻好似耗盡了氣力,只無力地倚靠在榻上,神色略顯幾分睏倦。“我與陳大哥交朋友,是因爲我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微閉着雙眼低聲說道,音色低沉醇潤,一字一句都好似說進了人心裡去,教人聽來極爲舒服。“更清楚陳大哥必然與我一樣,定不會,甘爲人下。陳大哥若是考慮清楚了,便來尋我;若是害怕,那便就此別過。武當弟子從不佔人便宜,陳大哥將往日賬目寄往武當便是!”
宋青書把話說得這麼清楚,陳友諒不禁既懼且疑,他反覆思量與宋青書相識以來宋青書這一路的一言一行,始終弄不明白他究竟是忠是奸是善是惡。活了這麼多年,竟是如今才發覺有一人無法在他掌握之中,令他看不清楚。隔了許久,他才說道:“陳某如今便在富大哥的家中落腳,宋少俠且安心養病,待你痊癒,我們再談不遲。”說着,他一掀門簾,帶着富老兒與上官老三走了出去。
陳友諒等人剛一消失,莫聲谷便從內室走了出來。見到宋青書面沉似水,倚在榻旁一動不動,他不由喚了一聲:“青書?”
宋青書微微搖頭,恨聲道:“他不信我!”說完這句,他忽然抓起榻旁茶杯狠狠砸在地上,隨即面色一紅又猛然轉爲慘白,竟自震心脈噴出一口血來。
“青……”莫聲谷一聲“青書”尚未叫出口,便已被宋青書捂住的口鼻,耳邊只聽得他輕聲言道,“快躲起來!”這聲音氣虛無力,竟是尚未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氣之中。
“怎麼回事?宋兄弟,怎麼回事?”聽聞上官老三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莫聲谷只得含恨瞪了他一眼,又躲回內室。
宋青書微咳兩聲,抽出錦帕捂住嘴脣。不多時,這錦帕上竟也沾滿了鮮血。陳友諒與富老兒見他這般傷重,不由互視一眼,不動聲色地壓下眼底喜意,趕忙上前關切地道:“宋兄弟,這是怎麼回事?如何竟傷成這樣?”宋青書身份高武功也高,若是主意也大,陳友諒要控制他便頗有難度,可若是他重傷在身,那便又是兩說。
宋青書無力地瞪了他們一眼,冷冷地轉過臉去。
正在此時,王大夫也被上官老三給扯了進來,再給宋青書把脈。
“大夫,如何?”陳友諒見王大夫摁着宋青書的手腕始終不發一言,終是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
王大夫看也不看陳友諒一眼,只望着宋青書無奈地道:“宋少俠,你多憂多思多怒,當真不要命了?”
“這!這是怎麼說的!”陳友諒聞言登時急得面紅耳赤,“宋兄弟,這是做大哥的不是!你且安心,大哥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將你治好了!”
富老兒也道:“醫館簡陋,哪是人住的地方?老三,你這便派人接宋兄弟回大宅!”
王大夫卻不贊同,攔着他們道:“諸位,這位宋少俠重傷在身,我每日要施針,還是住醫館方便些。”
“大哥,我多找些人來服侍宋兄弟!”見富老兒面露難色,上官老三趕緊機靈地補上一句。
“宋兄弟,你且安心養病,若需要什麼,儘管跟大哥說!”陳友諒又道。
宋青書卻冷哼一聲,背轉過身,躺下睡了。
宋青書這般桀驁,陳友諒也不以爲忤,只搖頭一笑,又仔仔細細地問過宋青書的脈案,看過藥方。宋青書雖不願明言,大夫卻懾於富老大的淫威,將宋青書的病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原來純陽無極功是一門獨特的內功心法,修習此功法須得清心寡慾深入定境方能有所成就。而因昨夜兩壺春風散之故,宋青書氣血翻涌內息失控,竟是受了頗重的內傷。陳友諒聽大夫這般所言,更是對宋青書殷勤了數分,一直等到上官老三找來服侍宋青書的人抵達醫館,這才依依不捨地與富老兒、上官老三兩兄弟一同離去。
此後,陳友諒雖未與宋青書推心置腹,卻也不再懷疑於他。接下來的數日,陳友諒果然日日上醫館來探訪他,卻再未提啓程之事。宋青書心下生疑,便央莫聲谷前去查探一番。莫聲谷這幾日日防夜防上官老三派來的兩人在宋青書的藥中下毒已是焦頭爛額,聽聞宋青書要他暫離自己身邊,愈發不滿,不禁怒瞪着他道:“前日你自傷心脈,還沒與你算賬!”
宋青書啞然失笑,半晌才道:“這陳友諒奸狡如狐,又是小人心性欺軟怕硬,要取信於他怎能不下點血本?”
莫聲谷想起前日之事更是滿心生恨,只道:“你這血本下地可夠厚的,連七叔的話也不聽了!”
“些許小傷……”宋青書滿不在乎地道。
“些許小傷?”宋青書話未說完,莫聲谷已狠狠地擰起眉峰。宋青書以爲他要破口大罵,怎知莫聲谷竟忽而沉默,許久才沉聲道,“青書,當年你爲你三叔盜藥受傷也是這麼說的。你當真,半點也不顧惜自己嗎?”
如何顧惜?宋青書不禁一陣沉默。他還記得幼年時,便是掉顆牙也要鬧得連太師父都來抱他哄他,可是之後呢?上一世時他服下劇毒,五臟六腑如同刀攪嘔血數升,偏偏又在病榻上得聞已被逐出門牆。一片癡心待芷若,芷若卻對他毫無情意,他要死也不來看他一眼。想他一世爲人,每每總是他的真心任人輕賤死不足惜,又何需顧惜?想到此處,宋青書黯然一笑,只敷衍道:“七叔,我若當真大公無私,也不會離家出走了。事急從權!”
莫聲谷卻盯着他一字一頓地道:“你出走只是因爲不服你爹爹的安排?”莫聲谷與宋青書感情最深,自然明白他並非貪權好名之人。大哥將武當庶務交託給無忌,青書固然氣憤,可他一向孝順,對大哥從無違逆,斷不會因此便離家出走,令大哥憂心。
宋青書目光一縮,低下頭去不吭聲。
莫聲谷見狀也是無奈,連打也打不出來的答案,問又如何問得出?他搖搖頭,無奈嘆道:“七叔不逼你,你想說了再說罷!”
莫聲谷不再糾纏此事,宋青書也是心下一鬆,趕緊問道:“那陳友諒哪兒……”
莫聲谷見宋青書這幾日只糾纏着陳友諒不放,也是十分見疑,不禁奇道:“青書,這陳友諒與你究竟有何仇怨?”
宋青書心頭一跳,強笑着道:“這陳友諒所謀者大,又心思狠毒,若是讓他成了氣候,要收拾便難了。”他見莫聲谷還是滿面疑色,便又將上一世的記憶向莫聲谷隱約提及。“他請我來,原是說有個厲害的大仇家請我幫忙對付。可以他的心性,侄兒猜想十有八/九該是他找別人晦氣!侄兒聽聞丐幫幫主史火龍身受重傷正在秦嶺一帶隱居療傷……”
“他好大的膽子!”莫聲谷霎然一驚,接着又擰起眉頭。“可以他的武功……”
“所以,除了侄兒必然還有厲害的幫手。”宋青書輕輕一笑,續道,“只需殺了史幫主,搶得降龍十八掌功法和丐幫信物打狗棒,他便是新一任的丐幫幫主了,區區一個杭州主事的位置又算得了什麼?”
莫聲谷生性單純,一心向武,從不理這些勾心鬥角之事。如今聽聞宋青書這般與他分析,他雖覺字字在理,卻仍是微微搖頭,想是對這等污糟事十分看不慣,不禁拉着宋青書的手殷殷囑咐道:“青書,你生性聰穎,只是這心思可別用錯了地方!否則,七叔能饒過你,武當門規也饒不了你!”
“侄兒明白。”莫聲谷這般囑咐於他,對他實有厚望,宋青書心中一熱便老老實實地應了下來。“先前侄兒與丐幫交惡,如今救了他們幫主,也算是兩清了。”說到這,他又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追問,“七叔在杭州,可曾受丐幫爲難?可有受傷?”
聽聞宋青書有此一問好似信不過他武功,莫聲谷不禁怒瞪了他一眼,傲然道:“丐幫又算得了什麼?你爲阮娘出頭也是一片俠義之心,七叔不怪你。”宋青書都能闖過打狗陣,莫聲谷對着那些個殘兵敗將更是遊刃有餘了,只是多費了些銀兩和脣舌代宋青書致歉是真。
“多謝七叔體諒,侄兒大鬧丐幫委實是丐幫中人欺人太甚!”宋青書急忙補上一句敲定此事根由,又乖巧地上前替莫聲谷捶肩。“待回了武當,爹爹面前還盼七叔多多美言!”
宋青書此言一出,莫聲谷頓時一怔這才明白竟是被侄兒給哄了,想到在杭州爲這師侄收拾的爛攤子,他更是一陣火大。呆了半晌,才指着宋青書那張諂媚的笑臉無奈嘆道:“你呀……”
莫聲谷被宋青書說服,動身去查探陳友諒行蹤,臨行前見着王大夫提着藥箱又來給宋青書鍼灸。他見宋青書滿面愁苦,不禁心中一動,暗自心道:這王大夫醫術了得,待此事了結不如請回武當,專門給青書看病!他倒要看看,青書以後還敢不敢病!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我是不是應該昨天就先預告一下,基本上這第三部青書一直處於離家出走的狀態。區別只在於之前是自己一個人到處走,後來就跟七叔搭夥到處走。至於回武當,還是很遙遠的事呢。我們都知道青書的心事很深很重,七叔不知道。七叔沒有重生過,也一直以爲張無忌是個好孩子。七叔需要時間來慢慢進步。青書上輩子被虐慘了,他的底線低,我的底線不低,這第三部纔剛走到第二個副本,耐心!O(n_n)O~
謝謝殺白、青燈兩位姑娘的地雷,皮皮姑娘的火箭炮!O(n_n)O~
青書:陳友諒,我與你耗了這麼久,你跟我說這些?
導演:陳友諒,青書褲子都脫了,你就讓他看這個?
青書&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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