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在距離孤兒院兩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正在出租的房子。這房子不大,但好歹是磚石結構。和外圍城區更常見的土木結構甚至垃圾結構相比,這已經很好了。這間房子是個獨棟,兩層樓。原本屋主有分樓層出租的打算,但是赫胥黎乾脆的包下了兩層樓。
他不希望自己被打擾。
在入住之後,赫胥黎第一件事就是上到屋頂。這裡有一排太陽能光伏板。赫胥黎原本想要將這些光伏板拆下來看看,但意外的是,這些光伏板居然是被焊死在地面上的。這大概是一種防止偷竊的手段。赫胥黎只能懷着一絲僥倖,彎下腰尋找這些光伏板附帶的說明。
但並不意外的是,這些光伏板很原始。
——好吧,一開始就指望不上。
赫胥黎嘆了口氣,然後回到房間,打開旅行箱。這個金屬色的旅行箱有正反兩個蓋子。中間還有一個夾層的樣子。中間的那個夾層是固化了魔法的儲藏裝置,裡面有一些武器和補給,可以通過魔法手段取出——就好像赫胥黎與05戰鬥的時候所做的。
那個時候,箱子的蓋子打開之後,形成的開口並沒有指向原本的空間,而是指向了這個儲藏裝置。
而赫胥黎打開的這一面裡面,最側面有一個和箱子固定在一起的裝置。
“‘過個幸運’。”
一枚虛幻的骰子落地。赫胥黎確認了“20”的點數之後,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向一個按鈕,輕輕按了下去。
隨着一陣嗡嗡聲,那東西亮了起來。
赫胥黎鬆了口氣。
這是一個小型的仿星器。可控核聚變在這個時代也不稀奇了。可以說,這玩意失控的概率,遠比21世紀冰箱突然自爆的概率低。
但是,赫胥黎認爲,“前來追擊的鬥犬死於家用電器失控”是非常搞笑的事情,所以這件事就不得不防。
儘管天命之路已經保證這仿星器可以在這裡順利運轉,但夏吾的主角屬性,是比天命之路優先度更高的概率魔法。
越是搞笑的死法,對他來說就越是危險。
不過,仿星器在激活之後就平穩運轉了起來。其生成的電能,也化作某種電磁場。電磁場覆蓋之內,具備接收裝置的電器都可以直接汲取電能,而無需電線。
這是在覈聚變實用化之後才產生的技術。這種技術本身倒是沒有多難,只不過轉化爲電磁場的電能大部分都會逸散,白白流失掉。
整個非洲大地都沒有幾臺仿星器,自然也不會配備這種電器。
但是赫胥黎所攜帶的高科技設備大多都採用這種供電模式。赫胥黎將那些薄膜一張張的貼在牆壁與地面上。
隨着啓動指令的輸入,這些薄膜開始泛起藍色的光。
作爲頭犬,赫胥黎必須掌握一些司法相關的社會系魔法。其中幾項關於“判決”的魔法要求杜絕視神經改造。有魔法學者認爲,這可能和文化當中“必須用你自己的眼睛去注視對方”的潛在觀念有關。赫胥黎一度覺得這個要求很荒誕。在他的世界觀裡,“強化義體比原生軀體更方便”是一種非常自然的觀念纔對。
這導致他沒辦法使用直接將信號投射到視神經的VR與AR設備。這對戰鬥影響不是太大——至少受限於圖形相關的可計算性問題,這種視覺增強設備對人類天然空間直覺的增強非常有限,不至於讓改造了視覺神經的人直接獲得“一般人無法想象的幾何知覺”。不管是戰鬥還是學術,視神經改造者也只是“能更方便的使用電腦輔助”而已。
但生活上,赫胥黎受到的影響就太大了。他能選的遊戲都比別人少了好多個種類。
做完這些之後,赫胥黎吞了幾種不同的藥丸。
儘管由於魔法的需求,赫胥黎不能改造視神經相關。但是,和其他鬥犬一樣,他全身的植物性神經都接受過改造。心跳、呼吸甚至許多內分泌都是由生物芯片控制。他的新陳代謝就比普通人更快。另外,雖然他的腸胃也植入了額外的消化酶分泌腺,但腸道的長度就決定了吸收效率的上限。
爲了維持現在的代謝,他必須額外吞服單獨的營養物質丸劑。
吃完營養劑之後,赫胥黎開始了普通的健身。
保持體能不退化的程度。
對於法師來說,“體能”這種東西可以靠增益魔法臨時刷出來——就好像奧爾格·劉最後一戰一樣。但是,很多法師的個人體驗都表示,自己所擁有的“基數”越大,魔法強化之後的體能就越好。
赫胥黎做着一組動作,腦海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喬爾喬神父的話。
“對於夏吾來說,他選擇‘夏吾’這個名字,是一個好事。‘夏’這個姓氏,是他從自身的生理特徵所取的名字,也是他所屬的一個族羣的名字。而吾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是自我。”
“族羣”與“自我”。
羣體與個體。
人類生涯與生活的全部精髓,就包含在這兩個詞裡面。
夏吾拒絕了自己肉身或靈魂的姓氏。另外,他寧死也不願意使用自己的創造者奧爾格的姓氏。赫胥黎覺得,他純粹只是沒得選而已。“吾”與“5”也只是在中文裡面同音。
但神父說,不是“武”、不是“伍”、就能夠說明很多東西了。
那爲什麼不是“悟”呢?那個神經病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悟到了世界的真理,所以不需要再去“悟”了?
不不,說不定夏吾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而已。
神父一定是文學賞析寫多了。寫這種東西的人都是神經病。
思索之後,周圍的薄膜開始發出亮光。一個代表“視頻對話請求”的圖標出現在他面前。
赫胥黎伸伸手,碰觸那個圖標——全息影像沒有實體,但是薄膜帶的感官機能可以捕捉他的動作,轉化爲指令。
安德魯和米氫琳的半身像出現在他面前。
鬥犬部隊管理比較封閉。而且嚴格來說,他現在的行爲也是個人行爲。同僚們視而不見或者爲他打打掩護已經是極限了,再找他們來幫忙做幕僚團與專家團,赫胥黎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
安德魯問道:“兄弟,安頓下來了?據點佈置好了?”
“基礎的強化做好了,回頭我再檢查檢查,看看這個地方有沒有其他的魔法痕跡。如果沒有,晚上可以將咒貼牆上了。”赫胥黎說道。
“遇到線索了嗎?按照我們的模組來看,你應該很容易就發現線索……”
“我已經遇到實驗體05了……”赫胥黎猶豫了一下:“他現在甚至還有了個名字。”
米氫琳瞪大眼睛:“What……”
“這不值得驚訝吧?三個月了,如果他想要好好隱藏自己,那是該有個正常人類的名字。”安德魯撓了撓頭。
“不,不是!劇本沒有這麼寫的!沒有這麼快的!”米氫琳拍桌子:“這很不對勁啊!”
赫胥黎有些好奇:“模組最開始是什麼?”
“你不應該知道。”米氫琳搖了搖頭。
“角色”不應該知道故事本身的。
“說點能說的吧。”
“原本的故事,應該是類似於警匪追逐那種。你不斷的發現實驗體05的足跡,然後通過這個足跡,判斷出他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能力。這個過程之中,你們或許要交手一兩次。這會暴露出他的底牌。最後,你會和一個邪惡的改造生物展開最終決戰,開放結局……至少原始模組是這樣的。”米氫琳說道:“每一個環節都留了餘地,只要你自己願意,任何一個環節都可以退出。”
“天命之路只是讓事件朝着預設模組收束,又不是必定如此,有偏差也是正常的。”安德魯倒是不奇怪。
就好像,平凡宇宙存在大數定理、事件會朝着理想概率收束,但也絕不意味着扔硬幣會一下正面一下反面一樣。就好像那個聖逐法師所說,儘管無限扔硬幣,必然得到“正面與反面各百分之五十”的結論,但在有限 的次數之中,連續出現一萬次正面也是可能的。
事件沒有嚴格收束在天命之路的“故事”周圍,本來就是可能的事情。更何況,這一次還涉及了一個比天命之路優先度更高的概率魔法,出什麼岔子都不奇怪。
米氫琳按住額頭:“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我去了我以前呆着的孤兒院,他也在那裡……”赫胥黎猶豫了一下:“院長就是一位從哲人議會退休的人。就是他給理想國提交的報告。”
米氫琳楞了一下:“這麼巧……好吧,是我傻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無巧不成書’是吧……”
主角屬性保證了事情會朝着“戲劇性”發展。
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安德魯認真起來了:“詳細說一說你的經歷。”
赫胥黎揮揮手:“這是我身上幾個微型攝像頭拍攝的影像合成之後的片段,你們可以看看。”
安德魯與米氫琳同時收到了一份全息視頻。
半個小時之後,米氫琳皺了皺眉:“他在戰鬥之中,是不是沒有表現出那種‘幸運’的能力——按照之前的推測,主角屬性是恆常發動的魔法吧?”
“如果真的要打的話,他不一定需要主角屬性才能戰勝阿爾瑪。”安德魯微微皺眉:“而且那一戰嚴格意義上來說打不起來。那裡本身就很靠近孤兒院了。周圍的兒童限制了魔法戰的烈度。另外,那位院長老先生也會阻止這場戰鬥。他不需要通過‘強運’取得勝利。”
米氫琳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一戰的勝負對劇情毫無影響?”
安德魯嘆息:“最糟糕的形式。”
如果一個人的“強運”是“不管什麼形式的戰鬥一律取得勝利”,那反倒是沒那麼可怕了。
世界上可還是存在“勝者死,敗者生”這種形式的勝負的。用智術將人引導到那種境遇就可以。
比如說,將畫風變得武俠一點。
但是,夏吾的強運,卻不是這種形式。
他的強運,是取決於“劇情”的。只要劇情需要,那麼不管處於多麼不利的地位,他都可以勝利。
米氫琳雙眼一亮:“他吃劇情殺咯?”
“劇情殺”是一種遊戲藝術中的術語。在某些劇情當中,某些情節是以“玩家操控角色的死亡”爲開端的。在“劇情殺”的遊戲環節,敵人會變得無比強大。就算真的有玩家利用彪悍的技術或者作弊器取得了勝利,在劇情故事當中,他所操控的角色也多半會被殺死或擊敗。
而後,這個詞也被引申到一切虛構作品當中,爲“劇情要求的戰敗”。
“想要擊敗他,那就只存在兩種可能。第一種,‘輸了也不影響劇情’;第二種,‘輸了更有利於劇情發展’。”安德魯嘆息:“這可是最麻煩的概率魔法了。”
赫胥黎點了點頭:“難以想象的可怕……”
作爲鬥犬,他深有體會。如果一個鬥犬在任務中隨便遇到什麼事情都亂扔骰子,消耗天命之路的加護,那這個鬥犬任務的完成率不一定很高,但是對天命之路加護的消耗 一定非常大。但反過來,如果他珍稀每一個骰子,將加護用在刀刃上,那他不管什麼絕境都有可能翻盤。
一個被動觸發的魔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具有判斷力的魔法相比。
但夏吾的主角屬性,未免也太可怕了一點。
夏吾在今天見到赫胥黎的時候,一定不知道這一戰“輸了也沒事”。但是,他身上的魔法卻做出了判斷。
無法碰觸的“作者之靈”的判斷。
那個近乎“全知”的隱形噴火龍早就超越了夏吾所能認知的世界。
“從院長先生能夠強行拽着他的手將他拉到一個地方來看。05也並非是不可強迫的個體……”
“但這沒有任何意義。院長先生沒有惡意,而05也相信對方沒有惡意——或許後者不重要,但是……”
“我也是頭一次見到和天命之路這樣接近的魔法。都是將命運收束在既定故事上……”
“但最大的問題是,‘天命之路’的故事是人爲預設的,而05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作爲主角的故事到底是什麼畫風……”
米氫琳和安德魯就夏吾的魔法展開了討論。兩人一個是概率系的法師,一個精通文學理論。
赫胥黎嘆了口氣:“你們覺得,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比較好?”
米氫琳遲疑了一下:“如果按照《悲慘世界》的劇情的話,你其實已經可以回來了。‘冉阿讓’在遇到‘米里哀神父’之後,就站在了善良的一面。”
“沒有這麼簡單吧。”
米氫琳說道:“你提交的資料還有一個細節,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05在自己房間裡,不斷的嘗試讓自己出門,離開房間。”
赫胥黎點了點頭:“所以?”
“他在訓練自己。”米氫琳說道:“奧爾格·劉的腦部手術本質上是破壞特定的思考迴路,使得他無法完成特定的行爲,按照實驗記錄,大概三個月的時間,實驗體的腦回路就會恢復正常,對吧?”
赫胥黎點了點頭。
“但是,如果僅僅是躺着就能讓腦回路自然癒合的話,05就不用在那個炎熱的房間裡呆着了——對於知覺敏感的他來說,那種酷熱非常可怕。”
“因爲他想要……訓練自己?”
“在部分特定的事項上,他表現與嬰兒沒什麼兩樣。嬰兒可以‘想要做什麼事’,但是初生的腦回路使得他無法自己完成特定的事情。”米氫琳道:“在日復一日的活動之中,嬰兒的腦回路逐漸建立,手腳才聽使喚了,才能正確的揮動肢體。05也是一樣的。”
腦回路並不是躺着就能長好的。
赫胥黎眼前一亮:“也就是說,只要尋找他過去三個月的行動紀錄,或者持續觀察,就能知道他以後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了?”
米氫琳按住額頭:“‘米里哀神父’就保證了他會是一個好人的,你已經可以放棄了……”
“不。他還自稱艾德蒙·唐泰斯過……”
“基督山伯爵的復仇並不牽連無辜。”
赫胥黎拍了拍臉:“好了,謝謝,米氫琳。但是,實驗體終歸是從我手上逃跑的。至少,我不能放着不管。”
“明天,我會去調查他過去三個月的活動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