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那是一種理性面難以理解的情緒。
一個事情已經發生,對這個事情抱有任何情緒,都於事無補——除非你能夠修改記憶,甚至修改集體記憶,或者能夠逆轉時間。甚至在主觀的認知之中,這都未必屬於“自己的事情”。
但是,憤怒……
就是源源不斷的從心底之中涌出,如同泉水……如同滾燙的泉水一般。
——沒錯,就是這樣。
夏吾對自己說道。
從設定上來講,他就不應該存在這樣的憤怒。
憤怒是什麼?這是一種原始的“報復機制”,是你的基因在催促你,對威脅你生存狀態的事務進行復仇。個體間不確定次數的類似囚徒困境的博弈中,“一報還一報”是一個非常簡單實用的博弈策略,既不會同類之間相互碾壓(相對於總是背叛),也不會被幾個不合作的個體碾壓整個羣體(相對於總是合作)。在多種策略混合下的博弈—演化模擬測試中,都是這個非常簡單粗暴的博弈策略勝出,最終佔據羣體的絕大部分。
人類的動物性使得人類具有復仇的傾向。
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人類的動物性,全都是長期演化所積累的結果。而演化,是一個統計學的過程——是基於概率論成立而成立的法則。奧爾格·劉的實驗,正是要將平凡世界的這種痕跡儘可能的從實驗體身上剔除。
但他自己最先想到的,卻是通過一層層安全措施,避免這些初期實驗體宣泄“憤怒”,執行“復仇”。
這是被傷害的生物對傷害來源的應激反應……
——他剝奪了我的名字,摧毀了我的過去,斬斷了我與人類社會之間的一切聯繫,也摧毀了哲學上“我”的“意義”……
在日常之中,夏吾並不覺得自己非常在乎這一點。對於智慧生物來說,“存在”往往先於“本質”,更遑論“意義”。儘管奧爾格摧毀了proto042過去的一切經驗,用腦部手術限制了他的“可能性”,但是現在,在這個時間點上所思考的“夏吾”,纔是真正的他。
但夏吾得這樣引導自己的情緒。
而且他發現,自己至少有一部分還是在意這個問題的。
——所以,作者朋友……
夏吾心底的念頭一轉。他知道作者朋友一定能夠知曉自己此刻的念頭,正如這位作者一定會寫下這句話一樣。
——你是感覺自己心裡有團火嗎?你在爲什麼而憤怒?你長期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之下?
——你也被什麼東西所傷害,被什麼事情所困擾?
冰冷的海水彷彿存在於夏吾的額頭與枕骨之間。“聯覺”所產生的效應讓他逐漸鎮定。
這艘充氣船隨着海浪起伏的幅度逐漸降低。
——你將我設定爲一個理應不會憤怒,也不爲他人情感所影響的人物,這是你想要成爲的人嗎?你想要成爲鐵石心腸的人,覺得那樣會稍微輕鬆一點?
——這也太想當然了……啊,不,也不對。
——或者說你在設定我的時候,覺得鐵石心腸的人或許會比較快樂。但是,你在創作的時候,想法有所改變……
——淦啦!按照你本來的想法寫啦!按照你本來的想法,我應該是絕對的爽文主角啊對吧!真的,聽我的,你比我清楚吧,在你的時代,不那麼聰明的書好賣多了!
這個時候,船開始移動。
——啊,算了,算了……反正這個時候你也沒法修改前面的內容了。前後風格不統一的話,那就是糞作啦糞作,還得是驚天糞作。雖然我不覺得我有多少機會成爲名作的主角,但好歹也該有點上進心,當一個正常作品的主角。
——這樣。你有想法,你想要從我身上汲取點什麼力量,好安慰一下自己貧瘠的精神世界……嘖,說真的誒,這不還是“意淫”嗎?但是,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的話,那就讓我這一仗打得順利一點。鼓舞人心一點!怎麼樣?
充氣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朝着既定的目標衝去。
而夏吾覺得自己這一把穩了。他對着自己的作者,用上了名爲“曉之以情”的高級交涉法。既然自己想到可以用這種手法,那便說明作者確實有這種想法。【雖然“和虛擬人物尋求相互理解”這種事……怎麼說呢,越聽越可憐……】
——咱們這算是站在一邊了,對吧?
夏吾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笑了。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是他罕見的、不帶“玩笑”與“調侃”成分、在非“團體介紹”的語境下,使用了“咱們”這個詞。
實驗體不會對任何事物產生同理心。實驗體不會將其他任何實驗體認定爲“同伴”。這是奧爾格“將人類的平凡特性從人類身上分離”的一貫思路,也是他防止這些強大超自然能力者聯手越獄的保險之一——對於實驗體來說,“我”後面是不會加“們”的。
對於這個世界的其他角色來說,“作者”也只是夏吾個人的妄念。和一個“不可能的存在”達成相互理解什麼的……
一聽就是死宅啊。
但是,此時此刻,這個強力阿宅,卻用自己的憤怒,掀起了一整片海域。
這個時候,遠方的神終於開始移動了。
它完全感知到了這個“敵人”。兩個人的力量非常接近,特徵也非常明顯。
對於夏吾來說,這一片海域之內靈性最強,卻無法感知到具體內容的“空白區域”,就一定是神所在的地方。
神也認出了這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對手。它在精神的世界發出瞭如山嶽如地獄一般的神意。
然後轉身就走。
上一次的戰鬥,讓神明白了,夏吾的能力,是受限於“距離”的。物質距離夏吾越遠,夏吾能對它施加的影響就越弱。
而神的權能是沒有距離上的衰竭的。目前尚且不清楚是否存在其他限制,但是隻要在這個限制只能,無論距離它本體有多遠,權能對水的影響力都是一致的。
只要接近到一定距離,夏吾對流體的控制就能壓倒或然神對水的權能。
那麼,對於這個或然神來說,“保持距離”就絕對是性價比極高的一種戰術了。
“抓穩了!”夏吾歡快的叫了一聲,然後充氣艇的船頭如同搞笑動畫一般浮誇的高高揚起,然後重重摔在水面上。在一種鬥犬驚怒交加的叫罵聲中,整個充氣艇飛快加速。
風阻,取消。
夏吾一路風馳電掣。
那神卻感到驚疑了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廣大的海域之中,突然生出了好幾道海流,從前後左右不同的方向向它擠壓而來!
——這個敵人,上次有這麼強嗎?
這個神的權能,是一種類涌現系的過程。它會給海水賦予一定的“知性”,如同泛靈論信仰之中,相信萬物都如同人有感知一樣。然後,它會向這水下達命令。水的精靈會自動執行它。
而此時此刻,虛擬的水之意志在透過權能向它哭訴。
“那個野蠻的能力者,正在強迫我!”
這是上一次戰鬥未曾發生的事情。在海灣的那一次戰鬥中,它分明是衝到了那個黑色怪咖身邊之後,那討厭的類工程系能力才壓倒了它的權能。
那還只是幾天之前的事情。
爲什麼一個人類的能力者,可以在幾天之內發生這樣的變化?
完全不講道理!這就好像你打一個一共有二三十個章節的遊戲,你在地二十章的時候碰到了一個等級高過一般人但遠不如你自己的NPC,然後第二十一章,這個NPC突然就滿級,並且數據爆炸了。
這完全不合理。
根本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情!
儘管夏吾是以情緒作爲燃料驅動水體,但是水的運動卻不含“情緒”的要素。情緒只是“燃料”而已,輪胎不需要記錄自己身上的動力是由汽油提供還是由柴油提供。海水無情的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降低神的速度。
夏吾和這類或然神的戰鬥就很容易進入這樣詭異的節奏。夏吾本身流體控制的能力就無法讓水顯現出剛體的特性,不可能去施展“水刃”一類的操作,而那神縱然可以使用類似的手段,它的水刃水炮太過靠近夏吾,權能的操控力就會被超自然能力覆蓋,這些攻擊自動不顯現剛體特性,直接從夏吾體表滑開。
但神卻是知道的,那個神秘的法師身上,有一把費爾巴哈鋼製成的小刀——雖然因爲某些魔法因素,夏吾沒有帶下來,但神實際上不知道這一點。
況且由於費爾巴哈鋼的特性,它的權能就算使得它能感知海域上發生的一切,也惟獨無法對這把刀做出反應。費爾巴哈鋼無法用任何超自然的手段感知,只能用肉眼或膠片、影像看到。夏吾就算在海面上把費鋼刀拿出來晃一晃,海神也只能感知到夏吾晃了晃拳頭。
於是……雙方的距離開始拉近。
神一邊遊動,一邊思考自己應該如何與對方戰鬥。
但這個時候一梭子子彈從他身邊溜過。
赫爾奇吹了個口哨:“嗚!在這裡憋了好幾天,可算是發生‘戰鬥’了——我可不是純粹的文職人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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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氫琳的手貼在赫胥黎的後背上,給赫胥黎上了幾十個提振體能的涌現系魔法。
這類涌現系魔法並不是可以無限向上疊的。像夏吾那樣生生將自己疊成一拳超人需要非常誇張的技巧,以及多的可怕的施法次數【以保證就算一部分失敗了,剩下的buff仍舊可以堆出誇張的屬性】,最後還必須要有足夠支撐起這一切的意志力【不然放完魔法之後直接變鹹魚,就連打架的動力都沒有了。】
米氫琳的水平還是有的。只要你不讓她在戰場上、在生死一線間找機會施法,那麼她還是能夠從容的站樁放一些較爲高級的魔法。
給赫胥黎疊一些提振體能的魔法也是輕而易舉。
但儘管buff拍上去了,可實際效果還要因爲赫胥黎手上的鐐銬而打個折扣。
“你真的想好了?”米氫琳有些擔憂:“瓦達德可不是一般的野生法師。他受過專業訓練,然後又在這種戰亂頻發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沒有別的選擇了。”赫胥黎沉聲說道:“那些神的計劃只有幾天……必定是在國際社會做出反應之前就能成功,奧倫米拉的預言一定是這樣寫的,不然或然神不會那麼瘋狂。我敢說,夏吾的屍體出現在我們面前,絕對不只是‘巧合’。這是‘劇情’的一部分!我必須去!”
“如果一切都已經註定的話,那麼你去又有什麼意義?”米氫琳撓了撓頭:“你就算去的話,對方的計劃也會成功吧?”
“或許仍舊會按照預言‘成功’,但一個複雜事態的發展,可不只有‘成功’與‘失敗’兩種狀態。同樣是成功,‘勝者通吃’與‘勝者死敗者生’也有本質區別。”赫胥黎深吸一口氣:“在這種‘劇情’之中,‘努力’一定具有什麼意義……”
“嘖,這個時候我倒是比較想問問夏吾怎麼看待這種事情。”米氫琳有些傷感:“可那死小鬼已經……真的死了。”
“或許不是壞事呢。”赫胥黎聳聳肩:“好了,我走了。”
米氫琳面前黑影一閃,然後赫胥黎已經從他的視覺死角之中飄了出去。
赫胥黎最開始的是有想要學習夏吾的那種“潛入法”——如果劇情要求他現在潛入進入,那麼守衛一定會因爲飛過的鳥啊、蝴蝶啊、遠處的爆炸啊之類的意外,移開自己的目光。
然後他就被人當做神經病趕了出來。
如果不是尼亞加撲了上去,對那些兵痞說自己是個神經病小偷,就是家裡有些厲害親戚,恐怕對面已經上槍械招呼了。
看起來,就算有“劇情需要”的成分,就算“唯一主角”已經死了,這種概率系能力仍舊不是隨便哪個就能使用的。
赫胥黎老老實實的採用傳統方式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