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亦錦坐着轎子舒舒服服的往月華宮走去，她斜靠在扶手邊，面色蒼白的很。
其實她真的是走不動了，有了遮陽的地方，一片陰影下，轎子在微微晃動，連帶着她的身子也在晃動。
雲亦錦閉上眼，又扔了一顆蓮子糖到嘴裡。
“姑娘，前面就是月華宮了。”宮女好意提醒道。
雲亦錦睜開了眸子，神色深沉，“停吧，這之後就走過去。”沒人看見的時候她當然可以任意妄爲，不過月華宮的那位夫人卻是死守着規矩，不入她的眼，那麼想盡法子都沒有用。
宮女點了點頭，扶着雲亦錦走下來。
雲亦錦在走下來的時候，餘光正巧看到，宮女手腕上的一塊紅色痕跡，她一怔，隨即問道：“你叫什麼？”
“奴婢叫書檀。”
“哦……書檀啊……”雲亦錦只是恩了一聲，隨後就沒有說話。
走入了月華宮，裡面異常清冷，沒有一草一花，庭院中央只有一顆古老的梨樹，但這梨樹也是光禿禿的，病了，再也開不了花，開枝散葉了。
“姑娘先在這裡候着，奴婢進去知會一聲。”
“恩。”
人走遠了，雲亦錦獨自站在空空蕩蕩的庭院，她走過去，站在梨樹下，看了許久黑褐色的枝幹。最後她蹲下身，指尖抹了一點泥土，放到鼻子下面去聞。淡淡的土腥味，而且還有一絲甘甜的味道？
“慕姑娘？”
書檀看到雲亦錦蹲下身，不知道在做着什麼，她不由得喊道。
雲亦錦反應過來隨即站起了身，微微一笑，說道：“走吧。”
雲亦錦隨着書檀走過去，剛進入屋子內的時候，她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頭。室內一絲香氣，實在不是病人該有的氣味。
上一世藥澀味濃重，剛一走進屋就將她嗆的眼淚都出來了，但這一世卻是不同……月夫人真的是病了嗎？
書檀掀開珠簾，示意雲亦錦自己一人走進去。
雲亦錦低着頭，走了進去，輕聲道：“民女見過月夫人。”
久久的都沒聽到回答，她擡起了臉，看到的是梳妝檯前的女子，在鏡內映着的她，膚如凝脂，清秀的眉毛，黑色眸子有些迷離。如此美人，而且……如此的健康？
雲亦錦不僅看怔了去，因爲面前的女子怎麼看年歲都和她差不多，雖是美人，卻是可以看出一絲稚氣，若不是額頭有一塊小小的疤痕，她都以爲看錯人了。
室內沉寂了許久，月夫人不說話，那麼雲亦錦也是在一旁靜靜的站着。
“你覺得我像是有病的人嗎？”
月夫人開口了，聲音清脆，很是好聽。
“不像。”雲亦錦搖了搖頭，實話實說。
她自認爲醫術高超，而且在蘇娘身邊見識了許多病人，所以還是有些自負的。面前的月夫人一點病都沒有，這是她得出的結論。
月夫人站起身，站起來個子比一般女子高挑，比雲亦錦還要高出一個頭，她微微抿着脣，沒有表情，因此看不出喜怒哀樂。她緩慢的走到了雲亦錦面前，淡淡的說道：“你錯了，我生病了。”
與此人對視，就有一種天生的卑劣感。
她的每一個神色都如同一幅畫，光彩動人，黑白畫上點上一點胭脂的驚豔感。
“我再問你一次，我……生病了嗎？”
雲亦錦頓了頓，但最後還是垂下眼簾，說道：“是，生病了。”
月夫人聽了之後，眼眸彎彎，笑的極其燦爛，說道：“你這倒是有趣！”她轉身，坐到軟榻上，隨意的側躺，繼續說道：“那麼你看看我生的是什麼病？那麼多太醫都診治不出來的，你若是診治出來了，我肯定讓阿絕好好的賞一賞你。”
百里絕是當今聖上的名字，恐怕能喊出阿絕這個名字的，估計只有月夫人一人了。
雲亦錦看着她，沒有上前診脈，確切的是什麼都沒有做。
“怎麼，你也看不出來是嗎？”
“看出來了。”雲亦錦靜靜的說道，黑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神色，“是心病。”
她的這句話一出，月夫人瞳孔一縮。
“那你說……我爲何會得心病？”
她神色恢復如常，不過看向雲亦錦的眼，卻是染上了探究的意味。她嘴角含笑，眸子清澈，只是一笑，都要讓人心神盪漾。
雲亦錦也是嘴角苦澀，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語氣沉重，最後說出了，“情。”
月夫人錦衣玉食，有了一切，這是人人都貪婪的生活，一切都隨着她的喜怒哀樂而來，就連皇帝都要顧及二三分，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不滿意？
但上一世她卻生生的將自己折磨成半百老人，頭髮蒼白，雙眼渾濁。
雲司月用了恢復元氣的藥材，將月夫人治好了，也痊癒了，恢復到昔日的美貌，但唯一可惜的是那雙有神的眸子，卻是永遠的暗淡下去了。之後的事情雲亦錦沒有關注，不過月夫人的事蹟就淡下來了，宮內沒有人提及她。
只是那一日，大雪紛飛的那一天。
雲亦錦在宮內小道見到了一卷草蓆，由兩個婢女擡出來，之後遠遠的扔了出去。
她走過去了，掀開了一角草蓆，看到那是一名老叟，皮膚鬆弛，而且已經僵硬了，看樣子是死去了好幾日了。那個時候她還在疑惑，宮內爲何會有如此年邁的人，就算是差事許久的姑姑，也不過半百，就會差遣出宮。
雲亦錦將草蓆蓋回去，餘光卻見到了老叟額頭上一塊傷疤。
她一怔。
不過還是忍住了想法，用草蓆蓋住她的屍體。
現在看着月夫人，此刻的美貌與當時見到的老叟重疊在一起，唯一相似的就是額頭上那一塊疤痕。
爲何會垂老……
既然不是有人謀害，那就只能想成是自絕了。
月夫人笑了，笑的孩子氣，勾起的嘴角，卻是如此的憂傷。
“那你說，該怎麼治？”
面對這個問題，雲亦錦想了很久，室內依舊寂靜，檀香在環繞，細細的煙霧擴散開來，帶來一陣香氣。
“死一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