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夜晚,白家正屋的燈一直亮到了深夜,次日一早,白炳雄就出門了。
徐成歡起來了以後,直接就去了演武場練劍。
習武這件事,是要年深日久地堅持的。雖然白炳雄給她找的武先生還沒有眉目,但是她也還記得兄長徐成霖這十來年習武的過程和招數,也能勉強先自己比劃。
其實蕭紹昀的身手比兄長徐成霖還要好,可要是按着他的路數來,那這劍就不是劃在空中,而是劃在她的心上。
十二年青梅竹馬的時光,她所有的記憶,都和蕭紹昀是分不開的。
如今卻一下子被撕扯得鮮血淋漓,當真是心都在淌血。
搖蕙和迎春兩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跑着圈子,頻頻扭頭去看比比劃劃的大小姐。
“大小姐真是太厲害了,不但讀書識字能自己學會,這舞刀弄棒的,也能自己會,我真想知道,大小姐還有什麼是她自個兒學不會的!”
迎春生性活潑,臉蛋紅彤彤地說道。
搖蕙趕緊瞪了她一眼:“你又開始胡說了,有膽子自個兒去問啊!閉嘴吧你!”
搖蕙對小英是要讓上那麼一些,對上迎春卻是把迎春吃的死死的。
迎春怏怏地閉了嘴,乖乖跑圈。
可是後院就這麼大一點兒的地方,兩人邊跑邊說話,氣喘吁吁的情況下聲音小不了,徐成歡早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被逗笑了。
還有什麼是自己學不會的麼?
有啊,從前不會烹飪,不會調香,如今自然也是沒辦法無師自通的。
不過沒關係,琴棋書畫,她都——還是謙遜些吧,略通。
到了吃早飯的時辰,主僕三人回去重新洗乾淨手臉,換了衣服。
“大小姐,這面脂快用完了,得讓陳管事去買了,大小姐說說看您喜歡什麼味道的,我好去跟陳管事說。”
迎春一邊給徐成歡勻臉,一邊說道。
徐成歡拈起妝臺上的一個圓圓的小瓷盒,看了看裡面白白的膏狀物,第一次注意到這個東西:“這是什麼面脂?”
她用過京城所有上品的胭脂水粉,也用過皇宮內造或是番邦進貢的脂粉,可是都沒見過這樣細膩潔白還能抹得這麼勻的東西。
這些日子她一直心神難安,根本就沒有注意過這些細枝末節。
“這是咱們這邊特有的羊脂,據說是裡面摻有羊油,咱們虢州常年風大,氣候乾燥不說,冬天還特別冷,人臉皮和手腳最容易皸裂,這種羊脂防凍治皸裂最好不過了,據老爺說軍中有不少將士拿這個當過冬的防裂油用呢,實惠又便宜,幾文錢就能買一大盒,不過那用的是木盒裝着,裡面羊羶味也要大許多,大小姐用的這個金貴一些,是小瓷盒裝着,裡面加了些香花露,把那羊羶味衝了衝,幾乎聞不到了,外面賣的有玫瑰香的,也有木樨香的,還有梅花香和茉莉香的。大小姐喜歡哪一種的?”
迎春細細地說着,這纔是頭一次覺得小姐像是一個瘋傻剛好的人,也有不知道要問人的事兒。
羊脂……她從未聽說過這樣東西,想來路途遙遠,這樣東西又帶有羊羶味上不得檯面,是以京城那邊並沒有。
那麼西北呢,寧州邊界苦寒之地,有這樣東西嗎?
兄長徐成霖從小也是富貴嬌養,他在那樣的地方可能適應?
徐成歡把小瓷盒放回桌上:“要梅花……不,還是要木樨香的吧……這種羊脂,是隻有虢州本地有嗎?寧州那邊可有?”
迎春從來沒出過弘農縣的地界,也沒人跟她說過天文地理什麼的,她除了知道京城在東北那個方向,虢州之外的地方,她聽都沒怎麼聽過,這話倒是答不上來。
一邊潑了殘水回來的搖蕙沒被賣到白家以前在大戶人家呆過,知道得比迎春要多些,聽了就接口道:“咱們這邊氣候和寧州是差不離的,只是寧州要冷些,從前聽那些在寧州軍中呆過的人說起過,那邊也是有羊脂這樣東西的,不過就算有,那邊的人也還是常常凍得手腳裂口子,跟小孩兒嘴似的,大得嚇人不說,還痛得要命,動一動就跟刀子割肉一樣!”
徐成歡彷彿能看到哥哥徐成霖臉上手上全是凍瘡裂口的模樣,心底驀然發沉。
中原的四月正是芳菲爭豔的時候,可寧州那邊,只怕地皮還沒全綠,如果那裡也有羊脂這樣的東西,這時節天氣漸暖,哥哥是否能少吃些苦?
而今年冬日來臨之前,哥哥能否回到京城呢?
蕭紹昀到底爲了什麼對她下手,她始終沒想明白。
如果他對她十幾年的好都是裝出來的,那他這麼心機深沉到底是圖什麼?大婚之夜皇后遇刺身亡,對他的名聲就沒有損害嗎?
已經日漸式微的威北候府到底有什麼可讓他忌憚的,要用這樣不堪的手段?
他已經對哥哥下手了,焉知威北候府還能安然無恙?父母又知不知道,蕭紹昀的險惡用心和她死去的真相?
一定是不知道的,蕭紹昀那樣聰明的人,怎麼會讓他們知道!
徐成歡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焦躁。
怎麼才能回去呢?怎麼才能去護得父母兄長周全呢?難道就這麼陷在這偏僻小縣雞零狗碎的紛爭裡,浪費時日嗎?
她忽然站起身來,扯過衣架上的外衣穿上就出門而去。
留下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是哪兒又不對了。
徐成歡直直走到正屋的門口,緊繃的臉才慢慢緩和下來。
她不能急,不能受原身的影響,她總要冷靜下來才能想到辦法。
她站住腳,深呼吸幾下,想着白太太看不出破綻了,才含笑掀了簾子:“孃親,今兒早上吃什麼?”
身後跟來的兩個丫鬟聽着屋裡傳出來的說笑聲,覺得詭異,大小姐這心情,怎麼就跟六月的天兒似的?
正午時分,白炳雄回來了。
“我按照咱們的意思跟大伯父和四叔父說過了,他們去和娘說,就看娘那邊,同不同意了。”
這是白炳雄奔波了一早上的結果。
白太太雖然不甘心就這麼被那起子黑心人說趕走就趕走,說讓回去就回去地擺弄,但爲了女兒,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委曲求全,先順着那邊的意思,把女兒的名字上了族譜再說。
只是這回白家怎麼個回法兒,還是要提前說清楚的。
他們商議出的條件很多,就看那邊答不答應了,答應了,也不傷筋動骨,不答應,那就再另想辦法。
白大太爺和四太爺昨晚回去就沒好氣地把白伯雄好一通數落,連帶着對白老太太這個弟媳婦也一陣不滿,不過架不住白伯雄跟他們一陣作揖說好話,再者他們已經上了這套兒,這事情兩人也只能管到底了。
今日見白炳雄早早上門去回話,心裡也是很滿意的,就又帶着白炳雄這邊的意思,去了老宅。
到了老宅那邊,兩人把話一說,白老太太只愣了一愣就又開始揮着帕子抹眼淚哭天喊地。
“可憐我老婆子白活了一輩子,這把年紀沒能養個好兒子哪,被那不孝順的媳婦拿捏得死死的,連回來給我這黃土埋半截兒的人看上一眼都不肯哪!老太爺,你睜開眼看看哪,你這不孝的兒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