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去了哪裡?白炳雄摸摸頭,其實是不太想說。
他按照女兒的話去做,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可要他就這麼把自己治下不嚴的醜事全都在女兒面前攤開說,他一個大老爺們的臉可往哪擱?
他猶猶豫豫的樣子看進徐成歡眼裡,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心底一陣冷笑。
“父親,看來您已經想好了解決的辦法,那女兒就不多事了,女兒要去花園裡背書了。”
徐成歡起身,規規矩矩地跟他告別。
白炳雄猛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慌張。
“別,歡娘,先別走,我說,我慢慢跟你說。”
白太太過來按住女兒,一頭霧水:“你給你爹出主意了?”
徐成歡頷首。
白太太轉過身就開始數落白炳雄:“你說說你,歡娘都給你出了主意了,你還藏着掖着不好好說清楚,歡娘這麼聰明,出的主意必定是極好的,你快說!”
這下不僅是束手侍立在一邊的迎春和搖蕙,就是徐成歡也被這句“必定是極好的”震驚了!
白太太對自己曾經瘋傻了十幾年,剛剛好起來的女兒,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信心?她難道不應該質疑一番然後勸說女兒不要胡亂插手大人的事情嗎?
白太太把她們的驚訝看在眼裡,笑眯眯的解釋了一句:“歡娘這麼聰明,又背了那麼多書,自然是什麼都懂的。”
徐成歡沒有再露出驚訝的表情了,她已經知道了爲什麼。
除了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毫無保留的愛,沒有其他任何理由能夠解釋得通。
徐成歡決定不去計較白炳雄那可笑的自尊心,儘快把這件事情解決。
“父親,既然你不想說,那讓我來猜猜看如何?”
徐成歡說話間看向有些侷促的白炳雄,也不等他主動說了,反而是接着回過頭吩咐兩個丫鬟:“搖蕙,迎春,你們去正屋門口守着,一個人都不許放進來。”
既然要臉面,那也成,畢竟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兩個丫鬟二話不說擡腳就走。
小英一看,也知道輕重了,立刻找了個由頭也腳下生風去了。
屋子裡就剩下一家三口。
徐成歡這纔開始分析。
“既然能被定爲私賣兵器這個罪名,那麼肯定就不是賣給了其他州縣的軍隊,而是賣給了不應該使用兵器的人——普通老百姓只要不想着造反,是沒有必要冒着殺頭的危險買兵器的,而各地藩王,離這裡最近的是封在sx的晉王,可是晉王今年剛剛年滿十六就藩,他就算不看形勢要立刻招兵買馬也不會蠢到從軍中買兵器,去做皇帝的眼中釘,至於其他各地藩王,那就更不會了,這麼山高水遠地買兵器,再運回去,那還不如直接告訴天下人他們想謀逆,父親,你手下的人,不會恰恰是把兵器賣給了匪寇吧?”
徐成歡斟酌了一下,就把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白炳雄抹了抹額頭忽然冒出來的冷汗,瞬間覺得老婆說的話不太對,這不是聰明,這已經是俗話說的多智近妖了!這樣的話要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參軍說出來的,那不算出奇,可自己這女兒,可是瘋傻了十幾年啊!
白炳雄不太敢去看徐成歡了,他怕泄露了自己複雜的心思。
他硬着頭皮承認了。
“是這樣沒錯……”但是白炳雄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這,這就跟協助剿匪扯不上邊了……”
“他們要是賣給了其他州縣的軍隊,還可以說成是特殊情況下的軍隊互調支援,找人跑跑關係還是能保住命的,可這羣膽大包天的孫子,還真的就把兵器賣給了潼關那邊的一撥土匪,這真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了!”白炳雄恨恨地拍着大腿,咬牙切齒。
徐成歡點點頭,蹙起眉頭作思索狀。
其實她一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而她之所以這麼跟白炳雄慢慢分析,並不是成心要顯擺自己的聰明,而是要讓白炳雄從心底對她的意見重視起來,真正相信她並不是胡言亂語——趕走那些上門鬧事的婦人並不算什麼難事,不過是時間問題,真正的難題在後面,要是白炳雄下一步還是疑惑重重不肯配合,那她也不敢保證事情就能朝着她預期的方向去走。
屋子裡陷入了一片沉默,安靜得落針可聞,白炳雄兩口子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打斷了女兒貌似很高深的沉思。
徐成歡在心裡默默地數數,打發時間,等到數了七十以後,她才屈起手指輕輕地叩了叩身邊高几的漆面。
白炳雄和白太太立刻肅容豎耳,生怕錯過一個字。
白太太剛剛一聽那什麼保住命啊,土匪啊,這會兒也是心亂如麻了,眼巴巴地看着像是胸有成竹的女兒。
“父親,既然已經說不清了,那就不說了,做吧。”
白炳雄伸長了脖子:“怎麼做?”
徐成歡很滿意白炳雄的態度,沒了那麼多疑東疑西的廢話。
“這件事,要父親親手去做,只是,父親一直爲人剛正,忠君愛國,清正廉明,光明磊落,不知道肯不肯做?”
徐成歡毫不猶豫給白炳雄戴上了一堆的高帽子。
白炳雄沒想到女兒對自己的評價這麼高,憂愁之下也有些興奮:“歡娘怎麼知道爹爹這麼多優點的?”
“因爲在女兒心裡,父親的形象就是這麼高大。”
徐成歡盯着身邊高几的漆面,隨口說道。
這漆面斑駁脫落,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再上漆修補了,各個房間裡的擺設,也是各種不上檔次。更不用說家裡規矩散漫參差不齊的僕從,從上到下普通平凡的衣衫,就連一頓早膳,也只有一樣主食一樣粥,有個肉菜還是切成丁的。
說實在的,除了那些歷史中的傳說人物,她從來沒聽說過哪個七品官家裡的日子能過成這樣。
大齊如今是太平盛世,虢州這地方雖不及江南富庶,但是靠近中原,也是物產豐饒之地,軍中歷來又是油水豐厚,要是白炳雄也和那些蠹蟲一樣,只要稍微伸伸手,這日子也不會這樣清苦。
這足以說明,白炳雄不管爲官如何,於做人上,廉潔清正,的確是值得欽佩的。
白炳雄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種種緣故,只是由衷地從女兒的誇讚裡生出滿腔自豪:“歡娘,還是你瞭解爲父!”
“是的,我相信這次的事情你並不知情,但是父親,你現在必須告訴自己,這件事你是知道的,並且是你指使去做的。而且,要一些非常手段,不知道這個小人,父親肯不肯當?”
“什麼?”
白炳雄被當頭潑了一瓢涼水。
他從骨子裡認定自己是英雄好漢,怎麼能去做小人?
但是轉念間,在女兒平靜如水的眼神裡,他卻咬咬牙,重新坐了下來:“雖然小人不堪,但跟全家性命比起來,都算個屁!歡娘你說,我做!”
當日下午,白炳雄就回了軍營,按照女兒指示的一一安排佈置去了。
性子爽朗心中不藏事兒的白太太坐立不安,滿心煩躁。
“歡娘,你說,你爹爹他,能做好嗎?”
徐成歡發覺自己居然不忍心看白太太這樣,遂拉了她坐下,一邊調整力道像是從前討孃親威北候夫人開心一樣給她揉捏着肩背,一邊勸道:“孃親放心,父親會做好這件事的。”
白家並沒有什麼門路,白炳雄做到把總這個位置,以他的性格,他的累累軍功,絕不摻假,徐成歡對此深信不疑。
只要他是真的驍勇善戰,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