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昀聽了詹士春的話,把安竹林留在了宮裡,在京城掀起的軒然大波他一無所知。
直到第二天的早朝,威北候和忠義伯,連同樑國公三人直直地跪在太極殿前百官上朝的路上,引起百官譁然,才讓蕭紹昀想起了這件事的後果。
宋溫如傷好後就一如從前,兢兢業業地上朝理事了,他來的最早,也是最先發現這三位老臣的。
做爲百官之首,他不能也不願像其他官員那樣,看上幾眼就躲到一邊去竊竊私語,也不能像與這三家交好的朝臣一般,圍在一旁同仇敵愾,他覺得自己應該先把人勸起來再說。
“國公爺,你們三人都是朝廷重臣,這樣跪在殿前,豈不是脅迫皇上,置皇上於何地?你們心中冤屈憤怒,我都知道,不如到殿內去說,當着百官的面兒,皇上必定會給你們一個公道。”
樑國公一口就拒絕了:“這‘脅迫’二字,本國公萬不敢當!那安竹林謀害我樑國公府嫡女,皇上卻一力袒護包庇,如今更是將人接入宮中。皇上既然如此對我樑國公府,必定是本國公哪裡做得不好,讓皇上見罪,我等跪在這裡,是要跟皇上請罪!”
宋溫如語結,這三家都是以武立家,什麼時候說話也這般迂迴彎繞了?明明就是脅迫皇上,還說成請罪!
宋溫如想了想,又去勸說威北候,往日裡看起來,這三人中,威北候對皇上最爲忠心。
誰知道威北候也拒絕起身。
三人異口同聲的說辭,讓宋溫如這樣好脾氣的人也不耐煩起來。
“諸位大人都是朝廷棟樑,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鬧成這樣,與三歲頑童有何異?”
這一句話卻惹來威北候的冷言相對:“我等家眷遭到戕害,只恨自己愧爲人夫人父,不能爲她們討個公道,若論這一點,我等是連三歲孩童都不如,丞相大人一片苦心,我等心領,只是這刀割在誰身上誰痛,還望丞相大人體諒!”
這話噎得宋溫如胸悶氣短,這意思,是說他家人沒被謀害他不知道痛?
可皇上如此做,必定有因,他們作爲皇上的臣子,怎麼就不知道體諒體諒皇上呢?
宋溫如也看出來自己勸說必定是無效,只能先行進了太極殿,準備跟皇上先通個氣兒。
望着宋溫如消失在大殿門內,威北候心中嘆息,這何嘗不是曾經的自己?
即使被皇帝一次次訓斥,也從不敢有怨恨,總以爲忠心耿耿,就是爲臣之道,可是如今,他是徹底醒悟了。
那人無情無義,殘忍昏庸,即使你爲他獻上自己的所有,他也不會對你心生感念。
他也終究不是宋溫如,被皇上打了廷杖,得了幾句好話,就依舊能死心塌地。女兒的死而復生,已經徹底熄滅了他心底的最後一絲希冀。
蕭紹昀聽宋溫如說完這件事情,原本就覺得昏昏沉沉,此時愈發煩躁難受起來。
他擰着眉心,大步下了丹階,走向了太極殿的大門。
他要去看看,這三人,到底是想如何!
“樑國公,威北候,忠義伯,你們三人今日這是要給朕難堪?”
隨着皇帝怒氣衝衝的質問聲響起,跪在太極殿前的三人齊齊擡頭,看到的就是朝陽未起,萬里晴空下,滿臉陰鷙的帝王。
金色的龍袍絢爛耀眼,王冕的垂珠昭示着君臣的天地之別,可是垂珠後面的那張本該年輕英俊的臉,卻如此陌生。
百官很少有直視皇帝的時候,此時都跟在皇帝身後魚貫而出,個個精神抖擻,更襯得蕭紹昀一張本該英姿勃發的臉透着疲憊青白。
三人心中皆是覺得哪裡不對,卻無暇多想,齊齊下拜伏地:“臣不敢!”
“不敢?不過是一個女子,你們的家人毫髮無損,有什麼可不依不饒的?你們眼裡,還有朕這個一國之君嗎?”
盛怒下的蕭紹昀,就這樣讓心底的話脫口而出。
朝臣百官皆是一凜,難以置信卻個個大氣都不敢出。伏在地上的三人,心中徹底冰涼一片。
任由女子戕害大臣家眷,卻說出如此荒謬的話,難道從此以後,大齊子民也效而仿之,盡情謀害他人,只要沒有得逞,都不用論罪嗎?
如此帝王,如此天子,還有什麼可說?
威北候不知舅兄忠義伯心中如何想,也不知樑國公此時是否還如他從前那般悲憤卻無可奈何,他自己,卻是再也不打算回頭了。
“皇上如此說,老臣不敢有異議,只是老臣活着,上愧對君王,讓皇上憂心,下愧爲人夫,愧爲人父,讓妻子義女白白受到驚嚇傷害,今日只能一死,以報君恩,以掩羞愧!”
滿含悲愴地高聲唿喊出這幾句話,威北候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蕭紹昀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勐地擡頭,又狠狠地撞了下去,額頭在金磚鋪就的地上發出重重的悶響,等到身邊的忠義伯反應過來之時,威北候已經頭一歪,往前撲倒在了地上,昏死過去,一灘血跡從他花白的發間蜿蜒而出,很快染紅了一片。
那一灘黑紅色的血跡刺痛了蕭紹昀的眼睛,很快就和成歡死去之時的那滿目的血色融合起來,蕭紹昀心中一涼,滿腔怒火瞬間熄滅,怔怔地盯着前方,難以置信,自己做了什麼?
他逼死了威北候,逼死了成歡心中的父親?!
是他逼死了威北候?
皇帝心中都如此想,更不用說朝臣百官,人人皆是驚得呆若木雞,皇上,皇上又逼死了一個!
宋溫如眼皮子直跳,心中又痛又悔,不過他想起來的可是王度,這可是本朝第二個撞死在太極殿前的大臣了,要是皇帝追究起來,那又是一片血雨腥風!傳出去,皇帝“昏君”的名聲,怕是要坐實,再也翻不過來了!
晉王也跟在蕭紹昀身後,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立刻高喊:“傳太醫,傳太醫!”
威北候可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啊,什麼時候,學得和那王度一般脆弱迂腐了?
要是威北候就此撞死了,成歡姐,怕是要永遠恨上皇兄了!
蕭紹昀轉過頭,看向奔過去,一邊高喊一邊撕了衣襟去給威北候捂額頭傷口的晉王,又回過頭,看到了身後滿目驚恐,兩股戰戰的大臣,心頭勐地一沉。
威北候,這是死給誰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