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攆在未央宮的門口停了下來。
攆上的人下來了。
遍地秋霜。
他回來了。
他終於回來了。
葉懷瑾牽着桑梓的手，一步一步，與她並肩走進未央宮。
滿地的秋霜裡，不遠處站着老態龍鍾的皇帝，和形銷骨立的皇后，以及兩人身後，臉色蒼白卻依舊秀美的幼萱。
桑梓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流轉不定，而葉懷瑾確實面向前方，桑梓並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只知道，他的目光十分堅定。
此刻正下着綿綿細雨，冰冰涼涼的，兩人卻不撐傘，徑直走向衆人。
幼萱嬌容帶笑，幾乎喜極而泣。
葉懷瑾和桑梓向皇帝和皇后謁了禮，很快便被兩人扶了起來。
幼萱這才細細地打量兩人。
暌違這許久，桑梓並沒有清瘦，反而更見豐腴了，這是好事。
幼萱輕輕鬆了口氣。葉懷瑾的臉上卻隱見風霜之意，他仍是記憶中的翩翩公子，半分未改。
桑梓聽着皇帝皇后的說教，目光卻看向幼萱，兩人眼神一交匯，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別站在風口上了，有什麼事情進去再說。”
這樣蒼老而喜悅的聲音，桑梓彷彿從前在哪裡聽過的。她撇過頭，只見老太后正從後面走來，但未近兩步，便停下了步伐。
她咳嗽了一聲，對桑梓道：“哀家的身子近來又出了問題，宮中的太醫令醫術不周，要麻煩你了。”
她從來沒有用這樣親切的聲音和桑梓說過話，桑梓乍一聽，還以爲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轉過頭看了眼葉懷瑾，葉懷瑾的眼底也閃過一絲的吃驚，但很快便握起了桑梓的手，對太后笑了笑：“阿祖且稍後片刻，待孫兒與父皇母后敘敘舊，立馬就來替您診治身子。”
太后和藹地笑了起來：“正好，哀家也有事想問你們。”
衆人一前一後進了殿內。
桑梓的心裡固然有些擔心，
但是如今她的腹中有了孩子，她的身份也不一樣了，她已經有了王牌了，更何況，還有葉懷瑾護着她不是？
皇帝居中而坐，衆人按照位分依次坐開，王妃此時也問詢趕來了，才一見桑梓便忍不住慟哭不已。
桑梓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麼，見王妃這麼一哭，自己的淚腺也被觸動了，母女倆便抱在一塊兒哭了個夠。
皇帝問葉懷瑾：“朕唯恐你們出事，特意叫你們化作尋常百姓前往炎國，如何會遇到這種事情？”
皇帝言下之意，便是猜出了此事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葉懷瑾卻破天荒地沒有接皇帝的話，而是道：“此事是因爲客船入水所致。”
“客船入水？”皇帝將信將疑：“可查到什麼苗頭？”
葉懷瑾搖搖頭：“沒有。”
皇帝蹙了蹙眉，太后連忙道：“能回來已經是萬幸了，還管這些做什麼？陛下若是還不肯消氣，將那些做客船的工人斬了便是。”
桑梓聽了這話，連忙站了起來：“不可以！”
一時之間，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桑梓的身上，皇太后道：“如何不可？”
桑梓想了想，道：“孫兒運氣不好，才與太子坐上了一艘‘豆腐渣工程’的船，心中雖然尤其，可也不能沒來由的往無辜的人頭上發。”
皇太后道：“這船造得不牢固，你們纔會流落荒島，如何不是匠人的錯？”
桑梓道：“常言道：‘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那些匠人們縱使本領再大，可用的材料若是不好，即便是魯班再世，造得船也未必不沉。”
皇帝略微瞥了桑梓一眼，葉懷瑾道：“兒臣在上船之前，曾經檢查過整艘船，做工倒是精細，只是用料的確敷衍。”
沈君堂站了起來，微微謁道：“臣可以作證，太子殿下所言不虛。”
桑梓見兩人突然站起來搭腔，乍一聽頓時明白過來了，八成這件事情和段文青這個大貪官是有關係的，因而連忙道：“兒臣認爲，這些造船的工程
大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今次是正好被兒臣撞上了，這才曉得了，卻不知道，還有多少沉了未上報的船隻，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皇帝蹙眉更深。
“造船的錢都是朝廷派發下去的，斷不會少的，怎麼還會有偷工減料這樣的事？”
桑梓道：“朝廷撥款下去，也是要經過層層審批的，若是一層一層的剝削下去，恐怕到了承包的商人手上便所剩無幾了，商人即便不說牟取暴利，單說保本，恐怕也只得在暗中降低質量，削減工料方可行。”
皇帝聽得額頭青筋暴起，幾乎拍案而起。
桑梓看準機會，又道：“匠人們不過是替罪羔羊罷了，今次的事情若是懲罰了匠人，不過是飲鴆止渴，圖一時之快罷了，若要根治，還得釜底抽薪，快刀斬亂麻纔是！”
這本是桑梓的肺腑之言，可此話一出桑梓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皇帝看自己的樣子似乎有些異樣，談不上是討厭，也談不上欣賞，倒是頗有幾乎不信任和擔憂。
桑梓一時沒想這麼多，只聽皇太后道：“你也會說朝廷撥款下去要經過層層審批，又怎麼能保證所有人的官員都貪污了呢？”
桑梓道：“他們官官相護，便了其事，朋比爲奸，誅除異己，哪裡還有人敢對告發他們！”
皇太后卻鎮定道：“你說的這些不過都是你的猜想罷了，你有沒有確鑿的證據，如何就這樣字字鏗鏘，你也不怕冤枉了人家嗎？”
她說的的確是有力，桑梓確實沒有確鑿的證據，不過是看葉懷瑾和沈君堂那副樣子，故而心下便底氣十足罷了，老實說，沉船到底是因爲什麼，桑梓也是不清楚的。
葉懷瑾道：“孫兒的確沒有證據，但並不表示長翊的猜想是錯的。”
皇帝沉吟良久，才緩緩地地擡起頭來看着桑梓，目光很快又滯留在皇太后的身上，淡淡道：“後宮不議政，不管是對是錯，都不應該由母后和長翊來辯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