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許多,江夏不說練就了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卻也不懼這矚目之禮了。
她一派坦然地緩緩走過來,一路與遇上的女客們招呼寒暄着,即便不擅交接,不喜應酬,這許多年來,應付這樣的場面也早就駕輕就熟了。
再說,到了她如今身份,還有多少人會來挑她的禮儀不周全?點個頭笑一笑,再問一聲好,已經足夠了。
加之,江夏記憶力好,又對京中諸般人事熟稔,見過的人都能叫出來,還能問一問長輩、關懷一下子女,那就足夠讓人‘如沐春風’了。
聽了一路的恭賀之聲,江夏好不容易來到聽風軒二樓上,小魚兒、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都被安置在這裡。
到了這裡,仍舊恭喜,卻不會那般直白粗魯,一個個和風細雨,只說揚哥兒福氣,日後必定順遂康健,等等等等。
說笑聲裡,宴席備下,那邊的書也說完一回。席面擺佈開來,一聲銅鑼響處,大戲開幕。
江夏剛剛安了席,正端着酒準備給幾位老夫人敬,就聽得丫頭疾步上前來,低聲稟報:“太子到了。”
略一頓,又道:“睿王府的世子也替王妃送了賀禮來!”
江夏抿了抿脣角,輕聲吩咐幾聲,回頭笑容依舊,舉杯相慶。
絲竹婉轉,鑼鼓清脆,扮作仙子的伶人乘了細索懸上半空,衣袂翩飛,真如乘雲駕霧一般。
衆人齊齊叫了一聲好。
小魚兒笑着道:“賞!”
那邊的伶人就懸在半空宮躬身行禮致謝。
一連幾聲賞字,幾位老夫人都打了賞。伶人們齊齊停了傢伙事兒,都到臺前來謝賞。
熱鬧一回,戲繼續開唱,確實那仙子下凡有了情緣,結了夫妻,有了身孕,卻被王母捉迴天宮,幽閉在九重天上的奈何天。思念親人哭聲哀婉,又獨自一人,歷經生死艱難產子……那個苦情哇,把衆人看的好多都紅了眼。有那感情豐沛的,竟跟着抹起淚來。
衆人皆全心看戲,竟沒幾個喝酒吃菜的。
江夏一直端着杯子,淺淺地抿着,一杯酒並沒下去多少,只是臉頰卻微微有點兒染暈。
小魚兒的目光從那戲船上轉回來,覷着江夏片刻,低聲道:“你也別總憂心這些……或許,不等你如何,就有人替你達成心願了呢!”
江夏微微垂了眼,目光落在殷紅的酒液上,淡淡一笑道:“我只求問心無愧,親近平安……”
是了,她一個天外遊魂,這一世本就是意外中獎,平白賺來的,能活着平安喜樂自然是好的,若有人不讓她活的安樂,她又有什麼畏懼的?
若是她動手,即便是皇帝,又能逃脫的去呢?何況,還不可能是皇帝!
小魚兒卻只當她聽進去了,緩了口氣,低聲笑道:“就是這話,有些事急不來,慢慢找摸,總有找回來的一日。”
江夏擡眼看過去,微微一笑:“你放心……趙家之女即將成禮,寶兒不回來麼?”
小魚兒又看了她一眼,也跟着換了話題:“必定是回來的……只不過,好像聽說粱二要調去西北……”
“西北?”江夏驚訝道,“樑家大郎可是剛剛去了肅州和林,樑二再去西北……”
“粱大畢竟是巡按,三年也就回來了,極少連任的。樑二卻是入邊軍,一旦入了邊軍,若無調防,一時怕難以回來了。”
江夏看着小魚兒臉色都有些黯淡下去,不由失笑起來:“你也不是沒經過大漠風沙的,難道不知道,哪裡的日子不是一樣過?只要粱嶸與寶兒一起,西域,也不是沒有綠洲的呀!”
被她這麼一說,小魚兒也笑起來,“……倒是我一時想岔了!”
那邊,仙女所產的兒子終有長大,學得一身本事,衝上九重天救了母親,讓母親與父親重新團圓,衆人哭的眼睛仍舊發紅,卻個頂個跟着笑起來。
又是一片打賞之聲後,江夏吩咐人:“把備下的熱湯飯送上去,讓他們熱熱地吃頓飽飯。……去看看火盆子夠不夠,不夠再添幾個過去,務必讓他們暖一暖。”
林酈娘湊過來,低聲笑道:“一般府裡,給個火盆子,賞些席上的飯菜過去就不錯了,也就你,這般縱着他們……戲子如娼,你當他們是什麼好的嘛!”
江夏微微一笑,抿了抿酒道:“我不過是想,我看着他們容色更盛些,唱的更流暢舒緩些罷了……若餓着肚子、凍的僵硬,哪裡能演出最好的戲來!”
鄭妡在旁邊笑道:“這話在理,真是飢寒難耐,即便是笑也成了苦……談何喜慶!”
小魚兒笑着道:“她是一貫的心善,就看她那醫館就知道,多少吃不起藥看不起病的人去治病。偏偏自己嘴巴硬不認罷了。”
幾人都笑。旁邊國子監祭酒家的老夫人笑呵呵地問:“你們幾個偷着樂什麼,也不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林酈娘就笑複述了一遍,於是,衆人紛紛說起江夏的‘心善、慈悲’,種種。
江夏只含笑默默聽着,也不爭辯。
待大家說的差不多了,小魚兒笑道:“諸位老夫人、夫人們先喝口水歇一歇,完了接着再誇。”
衆人皆笑。
之後,幾位老夫人率先告辭,年輕的夫人姑娘們也陸續告辭,直到未時末刻,女客們方纔全部離開。
江夏回房落做收拾,連翹一邊替她整理髮鬢,一邊低聲道:“太子仍舊在前頭,爺和兩位公子陪着呢。”
“唔,”江夏答應着,瞄了一眼鏡子,隨即起身往外走,一面吩咐,“將我備下的賀禮捧過來。”
太子黑了,也瘦了,帶了些睏倦疲憊之色。
見了江夏,臉上現出一片由衷的欣喜來,連忙起身見禮。
江夏淡淡笑着,卻恭敬回了一禮,讓着太子落座道,詢問了一下他最近的差事,太子回說年後一直在京郊巡視諸河,今兒是從京外趕回來的,來得遲了,請老師見諒云云。
江夏就笑着搖頭道:“殿下既然不在京城,又何必緊着趕回來這趟?難道殿下這一趟不來,微臣還能與太子生分了不成?”
太子張口欲說,卻被江夏擡手止住他,笑着問道:“你這次回來,就等到行完立側妃的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