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莊的墳都埋在後山,翻過後山下到山谷就是吃人谷。山上雜樹縱橫交錯,蔓藤纏繞,難行的山路是莊裡人送仙人上山開闢出來的,這條路除了弔祭親人,平時幾乎沒有人走。
我揹着布袋站在山腳下,擡頭使勁往爸爸墓地的方向看去,入眼的只有幽幽的樹影。
轉頭,整個陳莊漆黑一片,靜的有些嚇人。我家門前卻亮着燈,那羣人還真準備充足,打算在這紮根“爲系花討說法”了。
沒有多看,我低着頭踏上了上山的路,走出沒幾步,憑着*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察覺到周圍有毒蟲。
偏離山路,拿着柴刀,砍着樹木尋了過去。
分開蔓藤,好幾條泥巴顏色的蝮蛇,俗稱土聾子的蛇像睡着了一樣,交纏在一起圈在潮溼的藤子底下。我嚇的全身毛孔大張,連退好幾步,壓着急促的呼吸對着空蕩蕩的指腹說:“情兒,你確定感覺到的是這些蛇?”
*有靈性的動了動,好像在肯定我的問題。
小時候,我玩過赤練蛇,那種全身麻紅俗稱火蛇根的蛇,那類蛇毒性不是特別大,咬一口在山上找點叫蛇滅門的豆生藥材就能解毒,而蝮蛇這類蛇是山裡孩子也不情願玩的存在,因爲毒性太大。
“情兒,你確定它會像壁虎那樣不動等着讓我抓?”
憋着氣,我小心翼翼的用夜蕭向蝮蛇探去。*在我身上轉動着,好像在說:*雖然是垃圾蠱,但蠱蟲怎麼也是吞噬毒蟲廝殺所產生的劇烈毒素和戾氣成長的,不用怕沒被養蠱人培養過的蝮蛇。
*自然不會說這種話,我幻想着這些,給自己鼓着勇氣。
又用夜蕭輕輕捅了捅蝮蛇,蝮蛇仰起腦袋吐了吐蛇信,嚇的我趕緊把夜蕭縮了回來。連着實驗了幾次,幾條蛇沒有跑,沒有動,我才謹慎的靠過去,憋着呼吸快速兩指捏住一條仰着頭的蛇。
手指橫面捏着蛇頭,它沒有往我胳膊上纏,真像死蛇一樣直條條的豎着,要不是蛇尾輕輕往上翹着,我還以爲這是條死蛇。
裝它進布袋,我鬆了一大口氣。
克服了一次恐懼,再抓剩下幾條輕鬆了很多,把幾條蛇都裝進袋子,心底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歡喜。
抓蛇,不在於蛇毒不毒在於自己敢不敢,與自己鬥其樂無窮。
靠近爸爸的墳,我抓了整整一袋子各種蛇,很多蛇都叫不出名字,但能肯定都是毒蛇。蜈蚣、蠍子、蜘蛛……還有很多細小的毒物,只要*能感覺到的小毒蟲,我都藏在了袖子裡。
蛇裝在袋子裡不動,那些小蟲子沒有*的引導我把它們放哪裡,它們就呆那裡不動。我也實驗過,只要離開我一定的距離,它們會以極快的速度逃跑。
遠處,爸爸的墓碑倒了,新土翻在一邊,冷冷的山風夾帶着新泥的味道吹在我臉上,我真想立刻掉頭殺光挖墳的人。但我知道先要做什麼,強壓着殺心,一步一步的往爸爸墳頭走去。
被人撬了棺材釘的暗紅棺材橫在一邊,棺材上放着一盞馬燈,陳皮老爸靠在棺材上嗆着水煙,陳皮老實的蹲在旁邊畫着圈圈,一老一少默不吭聲的呆着,陰森的環境下看着非常嚇人。
噗通一聲,我跪在地上,靜靜的看着棺材。
“跪下。”陳叔擡頭瞟了我一眼,竹筒煙槍敲在棺材蓋上,咬牙憋出了兩個字。陳叔冷厲的話比我的動作慢一拍,他對我的無名火氣,燒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沒有問,他也沒再吭聲,墳前陷入了詭異的靜。
我低着腦袋靜靜的跪着,沒有燒香,沒有動棺材……別的什麼也沒做。
墳已經開了,不能再埋進去,轉墳需要時機不然入土也不安。
“當家的就是被鞭屍,他在下面也不會怪你。他不怪你,你看着挖出來的棺材怎麼想?”陳叔低着頭嗆了好多口煙,拍着棺材蓋激動的站了起來,煙嗆指着棺材,瞪着老眼盯着我大罵:“老子抱着婆娘睡了着熱炕頭,養着陳皮這臭小子,爲了這個家丟了血性,沒跟着當家的走下去……沒臉也沒有立場教訓你,這次你小子太過份了。”
他喊爸爸當家的,沒結婚前應該與爸爸關係很鐵。
“爸,這跟三哥沒關係吧?是別人挖的墳。”陳皮縮着脖子嘀咕一身,陳叔跑過去一腳踹在他肩膀上,陳皮狠狠的摔在地上,陳叔咆哮着說:“你懂個屁。你當這個家就要護好這一家子人,沒護好就是你的錯。”
陳叔踹他兒子一腳,應該是想踹我,教訓陳皮的話也是對我說的。
“當家的說,驅邪治鬼守的是天地陰陽平衡,守的是天地大正,因爲這是陽間,鬼亂陽間就是鬼的錯。”陳叔沒管氣呼呼的陳皮,看着棺材自言自語。“當家的說,對人處事行的正站的直,守的是人正,揚的是世道的正。”
“當家的還說,不管是守護陰陽正道,還是揚人間正氣,但也不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陳叔說完,指着我問:“當家的在的時候,有誰因爲他的事找過你?沒有。不管你要守護什麼連這個家都護不了,還揚個屁的正。”他頓了頓,一字一句的說:“你爸的墳被挖了!”
咚!咚!咚!
我聽着這些,呆呆的跪了好一會,若有所悟的對着棺材狠命的磕了三個頭,杵着夜蕭起身,揹着布袋頭也不回的往山下走。
有立場纔有正邪,立場有高低卻不分貴賤。陰陽天地的正、行走世間的正,這是大立場大正。而守護一個小家纔是最重要的,家雖小卻是人心所在,家破了心也就沒了,還談狗屁天下大道?
我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着,體悟着陳叔的話,心底的殺意慢慢平靜了下來。
殺意還在不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爺們該守護自己心裡的家,守護腳下這塊乾淨的土地不被污染。當然,守護腳下土地的時候,得有個度。比如,別人打我兒子一巴掌,我去滅了別人滿門就超越了這個度。
“三哥,你不會怪我爸吧?他看着你下來,趴在棺材上哭了。我第一看到他哭……”陳皮追上來,慫着發酸的鼻子說着。我回望一眼,暗想:謝謝陳叔,嘴上卻說:“不會。你爸哭的是他兄弟,你纔是他親兒子,他在教你做人。”
陳皮抓着後腦勺,說:“那啥,我爸說的那些我不懂。反正,誰打我爸一巴掌,我就打掉誰一顆牙。”
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繞了一圈,看山似乎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此時與他的想法沒有區別,卻又有着巨大的差別。
相差的是境界,境界最片面的理解是控制力,分辨力,執行力。
揹着布袋回到我家門前,一羣男女在屋前寬敞的平地上點着火堆,玩着燒烤,打着撲克……
我站在陳皮身後,他們沒認出我,或者乾脆不認識我。幾個人發現陳皮,大聲說:“陳三夜呢?叫他出來,躲着算什麼男人?不給個解釋,不向死者親屬道歉,我們就滿世界說他做出來的事,直到他站出來……”
“你們想要他賠錢?還是要他跪在跳樓的系花靈前自殺?”我反問一句。有人說:“必須認錯,賠償家屬的精神損失費……”接着一羣人跟着嘰嘰喳喳的鬧了起來,最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人喊錯了陳三夜的名字。
“我叫陳三夜。”我不帶任何情緒的往門口走,自顧的說:“不管你們收了誰的錢?或者出於別的原因來鬧事,我給你們十分鐘時間離開。”
嘭!
一袋子薯片突然飛過來,砸在我後腦上,有個妹子喊:“打死這個渣男。”接着,憤怒的男女們激動的圍過來,不少人拿着手機猛拍,有人喊:“你始亂終棄還有理了?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他的威脅了?”
大學裡的人,我只知道三個室友的名字,與室友說過的話也不超過十句,蹦出一位系花被我搞大肚子還跳了樓,一羣年輕人千里迢迢來山區找公道,還真是件榮幸的事情。
看着紛亂的人羣暴動,突然,一跳虛幻的鬼影帶着未成形的鬼嬰飄在最遠處的帳篷頂端,莫名的看着我。
厲鬼特有的冷意襲上心頭,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真是來找我的。
是誰轉了因果,遮蔽了鬼眼,騙鬼來找我?看來動爸爸墳的人,真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