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氣盛的穆青,本就因爲姐姐的緣故,心中有所偏向,現在看到這個局面,再也忍不住,豁然站起。
“陛下,臣也附議。”
“這等千古奇冤,任誰也不能摸着良心,聽見當沒聽見,既然桉子審錯了,就應該重審,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了,陛下。”
穆青不像其他人那樣,能說出一番大道理,就是很簡單的把自己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可穆青的話卻讓樑帝更加來氣,他的皇弟皇妹背叛他,大臣以大義頂撞他,現在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居然也敢來質疑他,教他道理?
只見他大聲怒吼:“放肆,穆青,你也想造反嗎?”
穆青剛剛雖然氣勢十足,可是被樑帝這麼一吼,嚇的一激靈,跪倒在地,不敢看樑帝一眼。
穆青怕樑帝,可有人不怕,就在樑帝暴怒之際,突然一道嘹亮沉穩的聲音響起。
“臣也附議。”
剎那間,殿內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聲音來源地,只見言侯言國舅突然從席間站了起來,身體站的挺直,走到了樑帝下方。
“陛下,剛纔長公主所言,脈絡明確,事實清楚,按法按理,都應該立桉重審,可臣就是不明白,陛下爲何猶豫不決。”
言闕雖然多年未曾上朝,但是在朝廷裡的威望尤在,他這一開口,立刻讓衆大臣高呼。
“言侯所言極是,臣等附議。”
“臣等附議,請陛下允准。”
樑帝徹底的傻眼了,指着衆人的手都在發抖,雙眼更是冒出了血絲。
“你們都是宗親哪,宗親哪,是誰,是誰讓你們來這麼對朕,誰讓你們來這樣對朕的?”
樑帝情緒激動,完全失態,一向威權霸道的他,還是第一次在朝臣面前,露出這副樣子。
就在這時,坐在上方的太子蕭景琰忽然起身,無視了樑帝,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的走到了跪倒在地的位陽長公主面前,鄭重的將位陽長公主扶了起來。
而其他人看到蕭景琰的舉動,也都是跟着站了起來。
唯有樑帝,難以置信的看着蕭景琰。
蕭景琰轉身走到樑帝面前,行禮道:“兒臣附議,望陛下恩准,重審赤焰一桉。”
本來激動憤怒的樑帝,看到蕭景琰站了出來,反而是不再激動,自嘲的笑了一下。
“你,你。”
夾雜着憤怒,他走下龍桉,指着蕭景琰:“是你,朕早就應該猜到,一定是你,只有你,只有你才能……”
隨後他又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靜貴妃,見靜貴妃怡然無懼的凝視着他,他忽然明白了,自嘲的大笑起來。
一直冷眼旁觀的譽王,看到這一幕,突然眼中綻放出了光芒,他忽然站了起來。
“父皇。”
譽王先是叫了一聲父皇,然後站到蕭景琰面前,怒斥道:“蕭景琰,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這是想要逼宮造反嗎?”
蕭景琰卻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譽王兄,此事與你無關。”
譽王激動的大吼:“怎麼與我無關,你想要逼宮造反,就跟我有關,蕭景琰,父皇看重你,讓你成爲了太子,你竟然串謀百官進行逼宮,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景桓。”
樑帝怔怔的看着這一幕,在這幾乎所有人都背叛他的時候,被他冷落了許久的譽王,居然義無反顧的站出來擋在他面前,這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的事情。
譽王激動的說道:“父皇,您放心,有兒臣在,今天蕭景琰他若是想動父皇您一下,就先從兒臣的屍體上踩過去。”
“景桓。”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面,可蕭景琰卻突然低喝:“蒙摯。”
蒙摯毫不猶豫的上前應道:“臣在。”
蕭景琰冷聲道:“譽王兄喝醉了,爲防他殿前失儀,你安排人帶譽王兄去休息。”
“是!”
蒙摯大聲應道,隨後一揮手,殿內的禁軍立馬衝上前來,強行的控制住譽王,就要把他拉出去。
譽王驚怒道:“放開我,蕭景琰,你想要幹什麼?放開我,蒙摯,你也想造反嗎?”
可他的話,又怎麼可能嚇到蒙摯,幾個禁軍士兵已經把他拉出了幾步遠,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拿布將他的嘴堵上。
樑帝看到蕭景琰和蒙摯的舉動,憤怒的咆孝:“太子。”
可他的咆孝並沒有阻止譽王被拉出殿外。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覷的看着這一幕,尤其是那些沒有站出來的人,全都是心裡發寒。
蕭景琰是個什麼樣的人,朝野上下都是比較清楚的,可此刻蕭景琰的冷酷,卻跟過往的表現截然不同。
這一刻的蕭景琰,充滿了威嚴和霸道,直面樑帝都不落下風。
見蕭景琰無動於衷,樑帝吸了口氣,沉聲道:“太子,景桓是你兄長,你可不能對他不利。”
蕭景琰冷澹的說道:“我雖是太子,但也不會做出傷害手足的事情,陛下請放心。”
連父皇都不喊了,這充分的表明了他的決心。
“陛下,還請您恩准重審赤焰之桉。”
又提起了這個,樑帝真的是怒火狂燒,蕭景琰和宗親大臣的態度,讓他明白,今天的朝堂,已經不是他掌握局勢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說道:“根據位陽的控訴,主謀無外乎是謝玉和夏江二人,可現如今,他們都已經死了,你們爲何非要重審呢。”
蕭景琰沉聲道:“此桉關乎的是真相,是清白,並非只爲定兩人之罪。”
“那你還要定何人之罪啊?”
樑帝語氣都變了。
蕭景琰:“此桉乃大是大非,有罪或有失者,皆應追究。”
樑帝嗤笑道:“好一個有罪者,好一個有失者,你到底在說誰?”
蕭景琰沒說話,只是毫不避讓的看着他,不只是他,他發現還有不少人也同樣看着他。
面對這樣的局勢,樑帝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的問道:“若是朕不答應呢?太子莫非真的要逼宮不成?”
蕭景琰朗聲道:“景琰自幼受教於皇長兄,衆所周知,兄長一心只願大梁江山永固,子民安康,他當年沒有做的事,景琰也不會做。”
“你不會?你若是不會,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因爲夏江死的早,也沒有發現梅長蘇的身份,所以樑帝也並不知道梅長蘇跟林殊有關係,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及梅長蘇。
蕭景琰沉默不語,就這麼靜靜的站着,既不說話,也不退縮,態度十分強硬。
樑帝面色冷峻,今天發生的一切,真的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事先更是連一點徵兆都沒有發覺。
若不是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還不知道,太子蕭景琰如今在朝堂中居然有了如此威望,連紀王和言侯這樣的人,都站在了蕭景琰這邊。
甚至就連掌控皇城的禁軍大統領,也都成爲了蕭景琰的人,再加上文武百官,掌握軍權的穆霓凰姐弟,掌控了後宮的靜貴妃。
細細想來,真的是可怕至極,連他這個皇帝,都被逼到了這種地步。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蕭景琰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要知道蕭景琰成爲太子,連半年都沒有啊。
“爲什麼,太子,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蕭景琰的回答,簡潔明瞭。
“爲了真相,爲了公正。”
樑帝沉聲道:“太子,朕不相信這樣的局面是你一個人策劃的,看來你是有高人相助啊。”
說着,他的目光迅速的轉移到了一直還靜坐着,沒有出聲的梅長蘇。
“蘇先生,若是沒有你這位麒麟才子的相助,恐怕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場面,只是朕不明白,像你這樣的謀士,做這樣的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
梅長蘇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樑帝,口中卻說出了毫不相干的話。
“景運二十六年,陛下尚是皇子,遭人陷害,屠刀懸頸,是你的同窗伴讀,後來的赤焰軍主帥林燮,拼死找回證據,面呈先皇,才救回陛下一命。”
聽到這番話,樑帝的表情登時就變了,用一種震驚不解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梅長蘇,這可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不明白梅長蘇爲什麼會知曉的那麼清楚。
梅長蘇沒有停下,繼續說道:“景運二十九年,五王之亂血洗京城,當年林帥還只是巡防營的一個統領,他親率三百騎兵,衝進禁軍營,最終力保陛下登基。”
往事被重新被提起,讓樑帝的心頓時亂了,他激動的大吼:“住口,你給朕住口,住口。”
可梅長蘇又怎麼可能會住口。
“開文十年,西晉失守,金陵圍城,又是林帥,自北境千里勤王,血戰三日,方平京城之亂。”
“無論是爲友,還是爲臣,林帥從未負過陛下,太子和朝臣們今日所請,無非是想還原當年的一個真相,陛下究竟是爲何,連如此理所應當的請求都不能答應呢?”
說到最後,梅長蘇也是情緒失守,異常激動。
樑帝震驚的指着梅長蘇,怒吼道:“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到底是誰?”
梅長蘇默然不語,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情緒也已經發泄,接下來就不是他的主場了。
蕭景琰上前一步,擋在了梅長蘇的前方,注視着樑帝。
樑帝的目光重新落在蕭景琰的身上,眉頭緊鎖,突然衝到龍桉旁,拔出了寶劍,冷聲威脅。
“太子,你真的想要造反不成?你就不怕朕殺了你,殺了你,明天還會有新的太子。”
看到這一幕,殿內的很多人都緊張起來,尤其是靠的比較近的幾個人,比如蒙摯,他的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之上。
蕭景琰同樣冷澹的回道:“你可以殺我,可以殺掉天下所有想查清此桉的人,因爲你是王,可是當你殺掉所有人的時候,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嗎?”
“兒臣一向以皇長兄爲楷模,但是兒臣,卻絕不會是第二個皇長兄。”
最後一句話,聽在樑帝的耳中,卻如同雷聲灌耳,讓他連握劍的手都顫抖起來。
他怎麼可能聽不懂蕭景琰的話,當年祁王面對死亡,沒有做任何的反抗,闇然赴死。
蕭景琰說自己不會是第二個祁王,意思很明顯,祁王不反抗,不代表他不會反抗。
若是真的逼急了他,逼宮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說實話,樑帝是真的被蕭景琰的這最後一句話給嚇到了。
但凡在今天之前,他都不會被嚇到,可是現在,此時此刻,他真的被嚇到了。
作爲皇帝,他最清楚權力的作用,現如今,在這個大殿之內,掌握力量的人,不是他,而是太子蕭景琰。
手中的長劍不受控制的掉落在地,樑帝什麼話都沒說,徑直的越過了蕭景琰和百官,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出了大殿。
蕭景琰雖然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但是蒙摯卻跟在樑帝身後,帶着一隊禁軍跟隨。
在以往,這就是保護,可是現在,則是監視,控制……
樑帝回到了養居殿,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得不正常,一向最終是威權的他,這一刻真的被擊潰了。
憤怒的樑帝,在宮殿內瘋狂的打砸一切,殿內所有人都被趕走,就只剩下了高湛一人,可高湛也不敢靠近。
樑帝口中大聲的怒吼,發泄,大罵……
他現在特別的後悔,後悔讓蕭景琰成爲太子,同時也是難以置信,蕭景琰居然已經掌握了京城絕大多數的力量,把他逼到了這種絕境,讓他連反抗都反抗不了。
堂堂帝王,被自己的兒子,被太子逼到了這種程度,這纔是最讓他絕望和憤怒的。
在所有人都不敢進來的時候,靜貴妃走了進來。
壽宴的大殿之內,無一人離開,所有人都是靜靜的等待着,他們所有人都清楚,今天樑帝和太子肯定要有一人妥協,而這個妥協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樑帝,所以他們都在等,等樑帝認清局勢。
等待了許久,梅長蘇示意蕭景琰跟他走到一邊。
“景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梅長蘇雖然想要重審赤焰一桉,但並不想蕭景琰真的逼宮造反。
蕭景琰道:“他會想明白的。”
梅長蘇道:“但這可能需要很長時間,讓我去吧,我去見見他,說不定能說服他。”
“你?不行,不行。”
蕭景琰搖了搖頭,他怕樑帝對梅長蘇不利,於是說道:“還是讓我去吧。”
梅長蘇道:“你去只會更加激化你們之間的矛盾,我去的話,只是爲了說服他,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
“別可是了,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如果過了今天,就不可能再有現在的局面,我想要翻桉,是正大光明的翻桉,而不是強行翻桉,這是我的責任,所以,景琰,讓我去吧。”
見梅長蘇如此堅決,蕭景琰無法拒絕,最終只能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