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滲透】的評論中有這麼一個概括式的評論:
所有人都在摸魚,只有齊公子在找共產黨。
此時日本人手裡的兩個營地,也是這種情況——除了小野正盛負責的一個千人隊外,其他人都在明樓“撈錢方針”的指導下爲撈錢而磨刀霍霍。
這離不開明樓在私下裡的許諾:
事後每個隊將按照一定的比例返還一部分錢財作爲犒賞。
所以14個千人隊的主審官,搖身一變都變成了貪財的大蜥蜴,想盡一切辦法開始從關押的每個人身上榨油。
作爲十五名主審官之一,小野正盛自然是知道這種情況的,他因此找過鬆室良孝和冢本清司,但得到了兩人冷淡的迴應後,他似乎也明白了過來,開始裝起了啞巴,除了自己的千人隊外,其他隊的事,他不聞也不問。
小野正盛雖然做到這一步了,但內心還是非常反感鬆室良孝和冢本清司所作所爲的。
他時常在內心指責兩人:
【你們會是帝國的罪人!】
但他卻不會因此去摻和,他很清楚,中佐軍銜的他若是捲入這種政鬥中,一個不慎就會化爲湮粉!
這種情況下,他能做的只有幹好份內之事——而他的分內之事,就是對手下的千名在押中國人,進行各種方式的分化、利誘、折磨,從中獲取有用的線索。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將手下的千人分成了20組,並以五十抽一的方式相威脅,要求每一組人至少提供一條線索。
即便是道聽途說的他也能接受,同時還會從提供了線索的小組中,隨機抽出一人進行優待。
這波操作讓他不出意料的獲取了五十條無用的線索,但小野正盛並未在意,而是將抽出的50人組成了第21組,並開始了明顯的優待。
所謂的優待只是提供比其他組更多點的食物、更多量的飲用水。
然後,他開始了第二輪。
這一次,他還是沿用了之前的方式,唯一不同的是他會根據各組提供的線索進行排名,排名前三的小組,會受到比第21組(單獨優待組)更好的待遇。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這一次,小野終於收穫了幾條有用的線索。
根據這幾條線索追查下去,小野發現只有一條能繼續追查,剩下的線索都已經被切斷聯繫,對此小野並不意外,反而將人力集中追查這僅剩下的一條線索。
查着查着,一條“大魚”顯露在了小野的面前。
田魯寧!
法租界的一名商人,而根據追查下來的線索顯示,田魯寧手下的夥計,至少有四個人蔘與了不少於十次的物資運輸——這些物資都運到了淞滬游擊隊的手裡。
小野推測田魯寧十有八九就是地下黨。
於是,他通過黃道會將田魯寧秘密抓捕。
雖然田魯寧否認地下黨的身份,但在田家翻出的文件中,小野又找出了幾名地下黨,併成功將其中一人密捕。
用刑之後,這名被捕的地下黨交代了多條情報,但其中有一條最讓小野欣喜若狂。
根據這名被捕的地下黨交代,一名代號“江南”的地下黨高層,在不久前的大抓捕中被抓捕了,雖然他不清楚“江南”真正的身份,但根據他的瞭解,“江南”被捕後,地下黨內部震動嚴重,他懷疑“江南”極有可能是上海地下黨的核心層之一。
獲得了這條情報後,小野立刻根據時間進行了甄別,查出了“江南”被抓的時間,通過抓捕登記表覈查後,小野確定當日有3200餘人被捕。
這個數字讓小野有些崩潰。
他不得不邊繼續新一輪的線索收集,邊聯繫明樓、冢本,意欲獲得兩人的支持,在龍華營地中展開大規模的甄別,從中尋找到地下黨高層“江南”。
明樓獲知情報後,拍着胸膛表示願意全力配合小野的甄別,等小野一走就火急火燎的派出了明誠,讓他將這個情報交予張安平。
……
收到明誠送來的情報後,張安平的眉頭皺了皺——上次和老岑見面,老岑有幾次欲言又止,他當時就猜到應該是出什麼事了,但老岑沒說,他估計地下黨那邊能解決便沒有追問。
沒想到現在卻面臨這麼嚴重的情況。
簡單的交代了於秀凝一通後,張安平便去八卦報社堵老岑。
二號情報組他是最高負責人,但他跟上海地下黨、江蘇S委、浙江S委根本沒有任何聯繫渠道,只能通過老岑進行聯繫。
老岑爲他準備了一條備用的聯繫渠道,一旦老岑出事或者死亡,張安平能通過特定的聯繫方式和他的下線、2號情報組的交通員楊克成聯繫,以此保證2號情報組不會在他出事後跟組織失聯。
當然,這種情況是老岑和張安平都不願意面對的,但身爲情報工作者,最壞的打算必須要有應對的準備。
八卦報社,身爲副主編的老岑接到張安平的電話後便急匆匆下來了,上了車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安平便快速道:
“龍華營地的小野正盛,逮捕了田魯寧,通過田魯寧家裡發現的線索,抓捕了一名同志,他沒經受得住日本人的刑訊逼供,向日本人提及了一條有關上海地下黨高層‘江南’同志的線索。”
“現在小野正盛已經在龍華營地中展開了排查。我需要知道‘江南’同志的具體情況。”
聽完張安平的話,老岑額頭上直接冒出了冷汗。
他聲音乾澀的說道:
“‘江南’同志不是上海地下黨的高層,他是……他是蘇南根據地那邊派過來的代表。”
“他、他被捕前跟我見過面,我將姜思安和許忠義上繳的一大筆資金存單交予了他。”
張安平聞言推測:日本人沒有從龍華營地的被捕者身上找出過鉅額的存單,這意味着“江南”被捕的時候,那張存單被他藏了起來或者隨身攜帶。
老岑也證實了張安平的推測:“他被捕後組織上的人在旅館內翻找過,並沒有找到存單。我們懷疑存單還在他身上。”
張安平問:“有多少錢?”
“六十三萬日元。”
好吧,這兩小子把今年攫取的利潤估計全都上交了。
張安平又問:
“‘江南’同志被捕的時候化名是什麼?他是在哪裡被捕的?”
“他化名叫邊季可,是在香菸橋西邊的‘大前門旅店’被抓的。”
聽到邊季可和大前門旅店這兩個名字後,張安平快速在腦海中搜索——龍華營地和中和營地十五個千人隊的名單,早就被安插在裡面的釘子拍照送到了直屬情報組,張安平看過後就將其印入了腦海。
在記憶中檢索到邊季可的信息後,張安平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老岑沒注意到張安平的異樣,他說道:“安平,我會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這件事如果不好操作,你不要強行營救,小野正盛這個人非常的危險,他……”
張安平打斷老岑的話,道:“我知道了,回頭我會查一查他被分到了哪個千人隊,我會想辦法設法營救。老岑,你先上去,我這就回去安排調查。”
岑庵衍不知道張安平已經在腦海中找出了邊季可這個名字的信息,見狀便點頭,叮囑了幾聲後下車。
目送着老岑上樓後,張安平啓動汽車,開動後從嘴裡罵出一句話:
“他喵的!”
“江南”同志的運氣實在是……太衰了,15個千人隊,他生生被隨機分到了小野正盛的手下,根據張安平掌握的情報,他還被倒黴的分到了第19組。
小野正盛已經開啓了第四輪的線索徵集,而這一輪線索徵集中,他提出了一個讓人驚恐的方案:
他將會根據線索價值進行排名,靠後的三個小組,將執行十抽一。
而根據暫時的排名,19小組,是排名倒數第一!
這個該死的小日本鬼子,玩弄人心的方式,實在是太殘暴了!
【必須想辦法先讓“江南”同志度過眼前的一劫!】
運氣這東西太玄幻了,“江南”同志被捕後運氣簡直衰到沒邊,若是這一劫度不過去被該死的小鬼子抽中,那還談什麼營救啊!
……
在未來的1978年,社會學家根據發生在斯德哥爾摩發生的一起劫持事件,命名了一種名爲“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心理疾病。
而在1939年的上海,日本特務小野正盛,用類似的方式PUA着被捕的一千五百名百姓。
他開啓了三輪的線索徵集,用相較於其他人稍好些的待遇,不僅達到了【立木爲信】的效果,還讓這些被捕的無辜者對他有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似的好感。
於是,他在一番假仁假義之後,開啓了第四輪的線索徵集。
他宣稱:
“皇軍對你們是充滿善意的,但你們中有潛藏的抵抗分子,是他們傷害着皇軍對你們的友善!”
“按照司令部的命令,本來要以‘寧可枉殺千人也不可網漏一人’的方式來徹底的解決抵抗分子!”
“但我認爲中日友好,不應該讓你們這些無辜之人遭受抵抗分子的波及!”
“所以我特意向司令部求情,請求不要波及到無辜者——你們也看到了,在過去的三天裡,我並沒有隨意的殺害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
“我甚至希望你們中的抵抗分子能主動的站出來,不要因爲他們而導致更多的無辜者慘死!”
“可他們沒有站出來!他們無視了你們寶貴且珍貴的生命!”
“而我,也不得不進行第四輪的線索徵集!根據是司令部的命令,若是這一次的線索徵集不能達成目的揪出更多的抵抗分子,將對你們採取十抽一的方式進行槍決!”
“但我不忍心,所以冒險改變了規則。我會根據你們21個小組提供的有效線索進行排名,排在最後的一個小組將執行十抽一的槍決。”
說到這裡,小野正盛甚至假惺惺的掉了幾滴眼淚,一臉歉意的鞠躬:
“實在是……對不起!”
人羣中的邊季可都看呆了,他真的想不到人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
面對小野正盛這種表演,他恨不得站出來高聲吶喊:
小鬼子,不要在這裡裝模作樣了!
但他不能!
感受着衣領上傳來的硬質感,他不敢任由自己去放肆——他可以死,可同志們籌集的六十三萬日元,不能在他手上出事啊!
此時隊伍被日本人帶着回到了各小組擁擠的囚區,整個囚區是由六頂帳篷組成的,日本人用鐵網將一個個囚區隔開,日本兵端着插着刺刀的步槍把守着隔離鐵絲網——這便是日本人說的友善。
回到囚區的19小組被一個大漢聚集到了一塊,大漢高聲說:
“諸位,日本人對我們也是抱有好心的,你們看21小組和隔壁的5組還有13組,他們現在在皇軍的關照下吃的比我們好,就連帳篷都比我們多三頂!”
“諸位,不說這優待了,現在小野太君頂着壓力給我們爭取到了好條件,各位可一定要使勁回憶,一定要想起有用的線索,不能浪費小野太君的一片赤誠啊!”
“咱們組提供的線索總評分已經是墊底了,這一次要是提供不出能獲得高分的有用線索,小野太君也保不住我們啊!十抽一,咱們這裡49個人,就得死五個!”
“各位爺,一定要好好回憶,有線索的話不要藏着掖着!咱們就是因爲天殺的抵抗分子才被波及抓進來的,憑什麼還要保護他們?”
“憑什麼!”
聽着這個大漢令人作嘔的演講,邊季可心中的殺意不斷暴漲。
狗漢奸!
天殺的狗漢奸!
爲了多一個窩窩頭多喝一口水,就拼命的舔日本人,惡不噁心?
可他又不得不將殺意隱藏。
見周圍的人都做回憶狀,邊季可也不得不裝出這幅樣子。
但此時的他心裡也暗暗發愁,自己被捕以後運氣可謂是衰到沒邊了,若是這一次不幸被日本人十抽一抽中可怎麼辦?
他不怕死,可他怕自己死後藏在衣領中的存單被發現——若是如此,他就是革命的罪人了!
他這副發愁的樣子倒是很匹配現狀,暗中悄摸觀察的特務沒有發現異常後便將目光換到了其他小組。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19小組裡的其他人陸陸續續向不遠處登記的特務開始提供線索,比起過去的三輪,這一輪提供線索的人更多了,有的人甚至道出了好幾條的線索,這也讓邊季可倍覺悲哀。
沒有覺醒的人,在日寇的操縱下,着實的可憐啊!
時間一點點過去,飢腸轆轆的人們,終於等來了午飯。
午飯還是一個難以吃飽的窩窩頭配一丁點鹹菜外加一碗水,負責分配的還是76號的特務,19組的49人被分成四列,挨個上前從特務手中領取窩窩頭並喝水——喝水的碗只有一個共用,領取窩窩頭的同時就要喝完,大多數人都是當場狼吞虎嚥的將窩窩頭當場啃下並喝水。
邊季可頂着自己的編號在列隊的時候隨意的走進了旁邊的隊列,但巡查的特務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卻“嫌棄”的將邊季可推到了最邊上的一隊,莫名的舉動讓邊季可心中一跳。
因爲此時的他按照順序的話,就是最後一個領窩窩頭了。
有意還是無意?
邊季可壓下心中的悸動,暗中觀察了起來、
經過一陣時間的等待,領取窩窩頭的隊伍就剩下了七人,邊季可暗中盯着特務分發窩窩頭的情況,發現對方在有意無意的規避着其中的一個窩窩頭。
眨眼功夫就輪到了邊季可,這個窩窩頭果然被髮到了他手上。
特務狀似無意的催促:“吃完趕緊喝水!”
邊季可心中瞭然,雙手捧起窩窩頭狼吞虎嚥起來,果然吃到了硬物——應該是一張迭起來的紙條。
乘着用公碗喝水的機會,邊季可將紙條吐到了手上悄摸的倒進了袖子裡,等回到自己的囚位後他耐心的等待了一陣,才藉口上廁所去了旁邊臭氣熏天的廁區,悄無聲息的將紙條倒出來。
【線索:9日夜在狄思威路見到四人、攜槍、疑似抵抗分子。】
飛速的看完紙條上的內容,邊季可便將紙條塞進嘴裡嚥了下去。
【這應該是上海的黨組織爲我準備的度過難關的線索。】
上完廁所回來的邊季可坐在自己的囚位上思索起來,在一陣斟酌後,他選擇了信任自己的同志,在下午即將結束線索徵集的時候,帶着猶豫將這條線索報了上去。
【我死不要緊,藏着的存單要送出去!】
邊季可回想着發放窩窩頭的特務,心中暗下了決心。
而此時的他不知道,正是因爲他這份決心,差點坑死了張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