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門裡一個聲音響起。
“明書?”
“嗯,是我。”門外的男子抄着手,小聲應道。他一邊應着,一邊扭頭去看周遭,似乎是在注意周圍有沒有人一樣。
門立刻被打開了一條縫,門外男子一個側身閃了進去,而後那側門瞬間被關上。
門裡,以老漢看着身上落滿了雪的男子,輕聲說道:“大年夜裡這般奔走,也是辛苦你了。”
那進了門的男子,似乎在進了門之後才稍稍鬆懈下一些精神來。他對着那老漢一笑:“替老爺辦事,沒什麼苦的。老爺還等着消息,我這就先去了,一會兒閒下來再找叔喝酒。”
那老漢趕緊點頭,男子也沒有功夫再與他多說什麼,竟是連自己身上的落雪也無暇顧及,便又是一悶頭,一溜小跑往府裡去了。
作戲須得做足,如今的鄭中堂,正在牀上臥着。他這一臥,已經臥了一個多月了,皇上不知所蹤,太子戾氣頗重,朝堂被聶氏所控朝中人人自危。這一個多月,不少人過得如履薄冰。
當鄭中堂得了信件之後,望着那張紙沉吟半晌,臉色忽明忽暗。片刻之後,他長嘆一聲,將信紙放到一旁牀邊放着的火盆裡,靜靜看着那寫滿了小字的紙頃刻之後化爲灰燼。
沒等鄭中堂望着那火盆發多久的呆,門忽而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風雪呼嘯涌入,房裡的溫度驟然一降,火盆裡暗紅銀絲碳微微一亮,似有冒出火苗的樣子。
“夫人?”鄭中堂微微回神,擡頭下意識問了一句。來人趕緊將門關緊,提着燈籠走得近了。
“老爺,可有咱們宏兒的消息?”來人正是鄭夫人。她將手裡的燈籠放在桌上,掀開罩子吹滅了燈籠裡的蠟燭,而後問道。
鄭中堂臉上微微一緊,輕輕搖了搖頭。
鄭夫人見狀,原本帶着些希冀的眸子驟然一暗。房內靜了半晌,竟是鄭夫人率先開了聲:“如今……沒消息倒也算是好消息。你也不用勸我,我都曉得。”
鄭中堂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心裡也是難過。
自翰林院被太子開刀,砍了個編修的腦袋之後,鄭宏至此已經將近兩個月不曾回家。這些日子裡,據說翰林院裡又被砍了一個,病了四個,其中一個已經奄奄一息,卻依舊不被放回家去。外人不知翰林院內此時的情況,可誰都能想象得到,如今的宮裡究竟是個什麼氣氛。
翰林院本是朝中最爲清貴之處,非庶吉士不得入。雖說編修品級頗低,最多不過七品小官,做的也是抄抄書修修章程之類的文書工作,可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曾經走馬御前的一甲進士。他們都是從千萬讀書人中一層層廝殺出來,在歷屆科考中一舉奪得頭三甲的青年人,又有哪個會是尋常?他們無論是學文還是家世,又有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又有哪個敢說他們不是未來國之棟樑?
可以說,翰林院中之人,只要安安穩穩做事,熬過一二十年,進六部入內閣根本不是事。朝中所有大員,特別是內閣之中那些朝中說一不二的老杆子,各個都是翰林院出身。
太子拿翰林院開刀,等於抓住了各個大氏族的命門。如同鄭中堂一般,家中最爲有爲的後生被困在宮裡,誰還能敢有半點異動?
鄭夫人勉力露出一絲笑,她悄悄扭過頭去,不想讓鄭中堂看見她微紅的眼眶:“只是,這還是頭一年大年三十夜裡,咱們家如此空空蕩蕩的。”
是啊,老兩口的兩個兒子,如今一個被困在宮裡,一個跟在皇上身邊生死不明……這一個年,偌大府邸只留他們老兩口,怎能讓他們心裡不生出淒涼?
思及小兒子,鄭夫人心裡更是沉了一沉。她忍了忍,卻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猶豫着問道:“泰兒……有沒有消息?”
鄭泰跟隨顧淵,而顧淵則隨聖駕失蹤半月有餘。半個月前,當皇帝失蹤的事情傳入京中時,朝中那分外詭異的平靜先暫且不提,鄭夫人此時心裡更多關心的,則是同樣毫無消息的小兒子鄭泰。
“你說,泰兒會不會跟聖上一起,被太子給……”鄭夫人聲音越低,湊上去緊着嗓子問了一句。
“莫要亂想。”鄭中堂終於開口了。他聲音微微嘶啞,卻是斬釘截鐵:“咱們泰兒定是無事。”
“怎麼說?”
鄭中堂目光又落在地上的火盆之上,沉吟片刻說道:“剛剛收到消息——周正也失蹤了。”
鄭夫人一皺眉,沒明白鄭中堂要說什麼。
“周正其人,是個十足的粗人。打仗的事他懂,可朝中的彎彎繞他卻沒個心眼。之前我得到消息,聖上於永寧遭圍,而圍住聖上的人,便是周正。以周正的膽子與腦子,是絕對不可能會想要造反的。他只是個打仗的,而打仗的天性,便是聽命行事。”
“可他圍的是皇上!他自己不知道麼?”
“他自然知道。只是他聽的命,是那軍令。別說是圍住一個玉皇閣了,就算是軍令讓他當下自裁,他也定不會猶豫半分。”鄭中堂眯了眯眼,說道:“太子也正是清楚這一點,所以纔敢奪了兵部虎牌,下令於他。”
“可……”
鄭中堂看了眼自己夫人,點了點頭道:“原本,造反謀逆的黑鍋,周正是背定了。他若當時真的擒住聖上,日後太子若要登基,必定會做他的文章,殺了他以正己名。可是正是因爲這樣,周正此時失蹤,纔會是一個讓太子慌張的信息。”
“皇上失蹤,周正失蹤,大軍靜守永寧……正副將皆不在,大軍等於被砍了龍頭一般僵死於永寧,太子驅使不動,且又不敢驅使,事態纔會如此僵持。”鄭中堂一口氣說完,而後緩緩出了口氣:“看來,皇上定是無礙了。如今我軍大勝鮮卑,鮮卑式微暫且無力犯我大周,而皇上也正是藉着這次機會,估計也是想將朝中攪渾,看清楚事態,以便來日回京時好找人秋後算賬。”
鄭夫人聽到這裡,神情也是鬆弛下來,眼神裡竟是帶了一絲激動:“那……那咱們泰兒,看來真的沒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