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早就知道丁野的態度,可當從他口中聽到“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種言辭激烈的話語時,丁如山還是嚇了一跳。他忙偷望向丁天寧,見這位丁家家主的神色沒什麼變化,纔算是放心下來。
其實丁野又何嘗不知道這話說的太狠了一點,不過爲了讓丁天寧儘早下定決心,他不得不這麼說。
忠孝仁義,雖然這年頭沒有人真把這些美德當一回事,可這是大義所在民心所向。無論大正皇帝的身體有多麼虛弱犯了多少的錯誤,父親和兒子鬧翻國君和臣屬廝殺,錯的一定是兒子和臣屬!
既然是大義所在,丁家就不需要有任何顧忌,緊緊跟着大正皇帝的步伐就是了。管你作亂的是太子還是什麼人,只有一個字:殺!
丁天寧意味深長的看了丁野一眼,並沒有立刻做出迴應。
丁野卻也不擔心,他知道祖父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其實早在祖父還是前線征戰的將軍時,就曾經在大正皇帝的麾下作戰過。沒有人比祖父會更瞭解大正皇帝的性情,此人就算放眼整個蒼龍皇朝的歷史,也是以果斷冷酷聞名的。任何跟他爲敵的人,下場無一例外的很悽慘。
這幾年來,大正皇帝的身體狀況不佳,一直都深居後宮鮮少露面。不過他在皇朝的影響力依然不弱,真正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大事,朝廷的大臣們還是需要得到大正皇帝的首肯才能安心。
可以說大正皇帝就是一頭老虎,雖然已經垂老,牙齒卻沒掉光呢。別看太子如今風光無限,卻只是一頭豺狼。就算只是一個病虎,也遠非豺狼能夠匹敵的!
前世丁天寧之所以會棋錯一着,也是因爲糾纏進了紛亂複雜的政治勢力當中不能自拔。在那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局下,他不得不保持中立,靜觀其變,也由此喪失了機會。
這一世的情況卻是截然不同,丁如山已經從漩渦中脫身,側身京畿虎視眈眈,成爲一支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力量。丁如海身在風林掌握實權,隨時都能進京勤王。丁家的羽翼不斷的增強,完全可以決定自家的命運。
如今,只看丁天寧如何抉擇了。
丁天寧默默的思索着,他的指節一如既往的叩擊着椅子的扶手,那“噠噠噠”的聲音每一下都似乎落在丁如山和丁野的心頭。
半晌之後,丁天寧目光柔和的望向丁野道:“你說的沒錯,這是大義所在……”
區區幾個字,卻不啻於一計驚雷,丁如山的神情微微色變,丁野倒是保持着鎮定,可心臟卻也不爭氣的突突突狂跳了幾下。
決定了!丁天寧終於決定了丁家的方針,堅定的跟隨大正皇帝的腳步!
這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選擇,也意味着丁家不會再重蹈覆轍,丁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他心中清楚,方針定下來只是第一步,真正重要的是接下來實際做些什麼。
丁家必須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在一片血海當中殺出一條路來,最大限度的博得大正皇帝的信賴。
丁天寧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又問丁野道:“丁野,你覺得丁家目前最該做的是什麼?”
“堅守大義,維護皇權,厲兵秣馬,等蛇出洞。”丁野言簡意賅的道。
短短十六個字,卻讓丁天寧眼睛爲之一亮,也讓丁如山渾身一震。
丁如山不禁錯愕的打量着丁野,有些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在塞北的這兩年,丁野高了也壯實了,不過真正的變化還是在氣魄和眼界上。
如今的丁野,一舉一動頗有大將之風,談吐之中藏有錦繡。光是他渾身散發出一種自信和從容的氣度,放眼整個京都大大小小的官宦子弟,只怕就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
至於曾經那個胡作非爲的紈絝衙內,形象早就模糊了,丁如山有時候甚至懷疑那個丁野就是一場夢。
丁天寧並沒有丁如山那麼多感慨,不過看向丁野的目光中也充滿了讚賞。對這個改邪歸正的長孫,他如今是再滿意不過了。
“如山,你回到京畿之後要多增加一些信得過的人手,軍權必須要無時無刻的掌握在手中,隨時聽候京都的調遣。”丁天寧沉思片刻,便開始發出命令了。
丁如山忙起身道:“父親請放心,京畿的軍官大部分都是我的親信,兩萬精兵隨時待命。”
丁天寧微微頷首道:“很好!你在治軍方面很有心得,此事過去之後,想來會有更大的舞臺。”
丁如山聞言一喜,能夠擺脫官場上的那些勾心鬥角,做一個純粹的武將,這對他而言絕對是一件幸事。
丁野在一旁欲言又止,被丁天寧看在眼裡道:“丁野,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這裡只有我們祖孫三個,不用拘禮。”
丁野便道:“如果有時間的話,最好讓父親去拜訪一下歐陽忠。”
丁天寧和丁如山都眯起眼睛來,這個提議的確值得考慮。歐陽忠視察京畿,已經表現出皇帝的某種深意,丁如山若是在這風雨飄搖之際投桃報李的話,必然會被視爲忠心的表現。
“事不宜遲,你明日就備一些禮物去拜訪歐陽忠……”丁天寧頓了頓,“不用準備禮物了,就帶我的斬蛟去。記得告訴他說,我很懷念當初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過些日子風停雨住,請他到家裡來喝一杯酒。”
當年大正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丁天寧和歐陽忠都是部屬,也算是曾經的戰友。北征蠻荒異族一戰中,丁天寧斬殺蛟龍立下戰功,大正皇帝賞賜了一把域外寒鐵打造的寶劍給他,親口賜名爲“斬蛟”。 歐陽忠一直都很喜歡這把斬蛟寶劍,曾經好幾次借去把玩。
如今多年過去,兩人都身居高位,一個是六部大員,一個是內廠首腦,來往越來越少關係也漸漸疏遠。
不過這把劍一送過去,歐陽忠一定會想起當年的種種,對丁天寧釋放出的善意又如何不明白呢。
“你二弟那邊,也要着手做一些準備。”叮囑過丁如山之後,丁天寧的心思又落在了丁如海身上。
丁如海雖然身在風林省,距離京都可也不遠。如果晝夜兼程的話,兩天就能從風林的首府趕到京都。
“二叔那裡還應該沉穩爲主……”丁野道,“外省帶兵進京,亂局之中或許不會有人在意這種小節,可一旦穩定下來,難免不會給人口實。”
一想到大正皇帝那多疑的個性,丁天寧不禁微微點頭,不禁對丁野又高看了一眼。此子別看年紀輕輕,心思卻細密無比,連日後如何收場都算計到了。
“也好,就讓如海穩一些,就算在外面也可以震懾京都。不過這樣一來,我們能動用的力量可就不多了。”丁天寧沉思着。
“莫子明手中還有京都衛的人馬,關鍵時刻也是一支奇兵。”丁如山道。
丁天寧瞧了丁野一眼,笑道:“你是不是還有主意?”
丁野也樂了:“什麼都瞞不過祖父,其實我在想,姑父手下不還有一支精兵嗎。他到底也是咱們丁家的一份子,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賴。”
“龍鵬?”丁天寧微一錯愕。
龍鵬是丁家三女丁如玉的丈夫,也就是丁天寧的女婿。他雖然出身自普通人家,卻從小就有卓絕的習武天賦,十七歲從京都武備學堂畢業之後從軍,立下不少赫赫戰功。如今龍鵬在羽林衛中供職,官居正五品翼虎軍總兵,麾下有五百名翼虎飛軍。
正因他是如此一員猛將,丁天寧纔會將女兒下嫁。不過兩人成親之後,卻一直不受丁家的重視。
這也沒辦法,誰讓蒼龍皇朝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之說,女兒一旦嫁出去就是外人了。雖然丁如玉也經常回到丁家參加家族的聚會,可無論是她還是龍鵬,在丁家都沒有什麼話語權。
上一次家族聚會,丁如玉和龍鵬甚至都沒有資格進入書房參加密談,丁野看在眼中,心裡也有些不以爲然。
他還記得在前世,就是這位被祖父看不起的姑父,曾經在和朱雀國的戰爭中斬殺十九名敵將,立下首功。
那一戰之後,龍鵬也達到了軍伍生涯的頂點,被晉升爲車騎將軍,成爲當時已經走下坡路的丁家難得閃耀的亮點。
可惜他這顆將星璀璨的時間太短暫了,僅僅兩年之後他就被牽扯進丁家的謀反大案中,跟着丁家一百多口人一起掉了腦袋。
前世丁野落魄的時候,龍鵬也曾經給他不少的幫助,這一點他一直銘記在心。如今丁野重獲新生,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也想要扶龍鵬一把。
“父親,龍鵬的確是一員猛將。尤其他在羽林衛供職,和不少將官都保持密切的私人關係,在軍中的威信也頗高。關鍵時刻若能讓他登高一呼,羽林衛可定。”丁如山謹慎的道,對龍鵬這個妹夫他也頗爲看好,既然兒子已經推薦,他自然也不會吝嗇幾句美言。
丁天寧看了看長子和長孫,遲疑了一下終於緩緩點頭道:“那就讓龍鵬試一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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