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你有多大,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個孩子。====================================================================陽光斜斜地從雕花玻璃窗照射到房間裡,雪白的牆面被調成蛋黃暖色。此時,瑪塔基尼坐在書桌後面,背靠兩面頂天的書櫃。他平素刻板冷漠的面孔此時沐浴在陽光裡,也平添一分柔和的色彩。書桌上放着一張打開的長卷軸,受到歲月的侵蝕,泛黃的邊微微卷起。瑪塔基尼一手托腮,另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指正漫不經心地摩挲記錄文字的表面。
“父親,我進來了。”
樑小夏每次見到父親瑪塔基尼,都會不自覺地嚴肅恭敬起來,低着頭,雙手老老實實地並在身體兩側。瑪塔基尼和她前世的父親完全是兩個類型,不苟言笑,沉默冷靜,哪怕是遇到非常開心的事情,也只是嘴角微微翹起。
“嗯,你來了。”瑪塔基尼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樑小夏,推過去書桌上的卷軸,語調平靜地吩咐到:“選一段,讀。”
樑小夏接過卷軸,上面繪滿了圖畫一樣的文字,是上古精靈語。上古精靈語是幾千年前,耀精靈所用的語言,一共由一萬多個字母組成,變化繁複。現在精靈所使用的語言不過是上古精靈語的簡化版。
樑小夏初生的前三年,被侷限在家裡,哪裡都不準去,閒極無聊只能翻書看。從那個時候,瑪塔基尼開始手把手地教她精靈語和大陸通用語。學習四年後,她兩門語言都能夠流利的使用。瑪塔基尼發現了她語言天賦,又開始教她上古精靈語。但上古精靈語的難度和複雜程度是精靈語的幾何倍數版,學習了六年,樑小夏也只能勉強閱讀上古精靈語文章,很多地方還都讀得磕磕絆絆的。
每天午飯後,都是功課例行檢查時間。樑小夏挺直脊背,吸了一口氣,開始讀到:“卡拉賽揚的眼睛受到米提亞詛咒,凡是他看到的一切活物,都會變成石頭。先是他的妻子,然後是他的女兒,他的家人都變成了石頭…”
樑小夏讀的這一段,是上古耀精靈十二英靈長老之一,卡拉賽揚的傳記。耀精靈早已滅絕,連記錄他們的文獻都沒有留下來多少。傳說分散在各個大陸的精靈族部落都是上古耀精靈十二支的後代,他們的直系親屬卻早已滅絕。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瑪塔基尼伸手暫停,看來還是很滿意樑小夏的功課。
“我還有一件事情告訴你。”瑪塔基尼雙手交叉,搭在腿上,看來這是正事。“玉泉長老最近在進行一項魔法試驗,需要一個助手幫他打理實驗室。花朝節過後,你每天上午去他的實驗室工作,下午練習武技。知道了沒有?”
瑪塔基尼就是這樣,有什麼事情,不會告訴你原因,也不會幫你分析結果,只會直接武斷地派遣任務,冷冰冰的,不容拒絕。樑小夏會鬱悶,會緊張,可就是沒法討厭這樣的瑪塔基尼,她不是小孩,知道瑪塔基尼的愛在哪裡,也知道他表達愛的方式。
“知道了,我的父親,我會努力做好工作的。”樑小夏行禮道別。
玉泉長老是西晶部落十二長老之一,一個乾瘦乾瘦,鬍子上扎着三個小辮子的老精靈。長得和藹可親,爲人卻最是精明刻薄,常常爲了一點點小事情就對別的精靈吹鬍子瞪眼。偏偏是他,擁有精靈族裡最多的藏書。樑小夏估計父親讓她去給玉泉長老打下手,就是在打那些書的主意。
可玉泉長老真是不好伺候,被刁難諷刺那是一定的,尤其是他還有一個驕橫跋扈的孫子,平時在村裡遇見了,總是斜着眼睛打量樑小夏和泥球,一派居高臨下的樣子。想到這裡,樑小夏又開始習慣性頭疼了,這差事沒有拒絕的可能性,還是認清現實,慢慢接受吧。
吃過午飯,泥球又拖着懶宅的樑小夏出門。臨近花朝節,隨處可見忙碌準備的精靈,抱着一大捆一大捆的鮮花妝點舞臺,或者拿着錘子敲敲打打。幾年過去,樑小夏早不像當初,動不動見到一羣貌美的精靈就發呆。天天被俊男美女環繞着,審美品位也鍛鍊得異常高,也只有看見迅風那樣貌美到天妒人恨的,纔會有瞬間失神。
上輩子的樑小夏根本不算美女,遺傳了爸爸的小眼睛塌鼻樑,戴一副近視大框鏡,屬於那種扔到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人。這輩子重生精靈,眼睛又大又靈動,臉頰像媽媽一樣肉肉鼓鼓地,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勉強算是優質小美女一枚。這幅皮囊扔在自己前世,應該還是挺受歡迎的,可扔在仙宮一般的精靈族裡,也就是中等偏下的姿色。加上個子矮矮,分明是個沒長大的小蘿莉,導致樑小夏存在感很低,往往是被忽略的所在。
“樑小夏,我們去洗澡吧?好久都沒有一起洗了~~”泥球軟軟糯糯地開口,又像小狗一樣討好地蹭着樑小夏,這招百試不爽。
什麼好久都沒有一起洗,明明昨天才洗過。精靈族的潔癖幾乎快要達到一種病態的程度,衣不染塵,體不沾灰。衣物不整潔,頭髮梳得不整潔,肯定會受到全族同胞的鄙視。每天洗澡也是精靈們的必修課,沐浴在月光下,洗滌身體和心靈的污垢,被精靈推崇爲最無上的享受。
整個精靈族羣最大最奢華的建築不是長老會,不是訓練場,而是由一塊塊白色大理石條砌成的露天大澡堂。這露天澡堂蓋在一個泉眼上面,先代精靈們還奢侈地使用了大量珍稀材料,在浴池底部刻畫巨大的蓄水和加熱法陣,只爲了營造最好的洗澡條件。浴池也根據不同用途和功能大大小小地分了十幾個,浸泡各種各樣的珍稀植物或藥材,還有精靈每天採摘新鮮的花瓣浸泡其中。結束一天的工作後,精靈們都會選擇來到這裡浸泡一會兒,放鬆精神,或者和好友一起聊聊天,分享興趣愛好。甚至,浴池管理員也是精靈族最受羨慕的工作,很多小精靈的願望都是長大了當一名浴池管理員。
換好了中衣,泥球連拖帶拉地拽着樑小夏跳進浴池。浴湯里加過一種植物汁液,呈淡淡的紫色。一入水中,全身的毛孔都興奮得張開來,細膩潔白的皮膚在淡紫色的浴湯中,更顯得皎瑕如月。霧氣氤氳,水面零星飄着幾片白色花瓣,泥球在水裡撲騰撲騰遊得歡快。樑小夏靠在池邊,仰着腦袋,雙眼亮晶晶地盯着澡堂拱頂。
穹頂上是一幅史詩畫,用斑斕的色彩描繪了精靈族英雄辛樓,歷盡千辛萬苦,最終藉助月亮的力量,消滅蛟魔,保衛族羣的故事。畫面上的辛樓站在高塔上,權杖託舉天空,背後映着巨大的圓月,如下凡的神祗。對面的蛟魔龜縮在陰暗的土堆下,一臉面臨死亡的恐懼。
樑小夏喜歡的不是這幅畫的內容,而是畫裡的東西。這幅巨大的畫作完全是用寶石拼成的。紅寶石拼出辛樓的衣裙,藍寶石拼接天空,明朗的滿月完全是由一顆一顆的蛋白石重疊鑲嵌而成,女英雄辛樓的雙眼是用鑽石拼接,就連神形萎靡的蛟魔,都是用黑珍珠拼接的。
正當財迷樑小夏對着這幅畫流口水,想着怎麼摳下來幾顆的時候,耳邊突然想起一個捉狹的聲音:
“你是不是想着,怎麼把它們摳下來?”
樑小夏心裡一驚,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洛基來到她的旁邊,腦袋靠在池邊,仰着頭,也在看那幅畫。
在精靈族這羣小屁孩的眼裡,洛基是有本事的精靈,出去遊歷過,見識多,腦子裡不知道塞了多少有趣的故事,卻完全沒有成年精靈那種自持身份的拿驕,還像個孩子王一樣,領着一羣小精靈上山下水,爲禍鄉里。
近近地看,洛基長着一雙斜斜上挑的桃花眼,鼻樑高聳,似笑非笑的樣子總帶着些風流不羈的味道,純潔中還夾着一絲邪氣,兩種矛盾的氣質融合在臉上,沒有突兀的感覺,反倒很協調。洛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條簡單的短褲,露出白玉般的胸膛,胸口卻斜趴着一條半米長的疤痕,猙獰醜陋。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樑小夏心裡想。
“摳下來這幅畫就毀了,太可惜。”樑小夏擡頭繼續欣賞穹頂壁畫,聲音幽幽的。她不知道,自己那深沉的口吻和淡淡的,帶着遺憾的語氣根本不像一個十歲的精靈小孩,倒像是個歷經風雨的成年精靈。
洛基看着樑小夏,眼中的光亮明明滅滅:“就算摳下來也沒用,我們不用錢。”
“是呀,只有人類的世界裡才用得到錢。”
“想出去看看嗎?”沉默了一會兒,洛基突然問道。
就在洛基等得快要睡着,以爲樑小夏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低語:“我會出去的,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樑小夏看着遠處拍打水花,玩得興起的泥球,繼續說:“至少,我還沒有自保的能力。”
“等你要出去的時候,記得來找我。”洛基嘴脣開合,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到。之後,不等樑小夏反應過來,就起身離開了浴池。
樑小夏望着洛基的背影,心想,姐姐我出去估計都是一百年以後的事情了,到時候早就忘了這回事了。
樑小夏想不到的是,將來正是洛基,給了她生存自保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