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開門對當事人的衝擊是巨大的一一不管是站在門外的還是站在門裡的,這一瞬間都有點懵。
事實上站在門外邊的俊朗青年反應還更大一點,一瞬間的震驚之後,他那張臉上的表情可就精彩起來了,一種人生進入走馬燈的精神面貌油然而生,眼瞅着就已經陷入回憶之中,而且回憶的顯然還都不是什麼美好畫面——房樑啊,銅頭皮帶啊,陀螺般旋轉啊,煉丹爐裡的人頭啊什麼的。
門對面那年輕人一回憶,於生這邊也開始走馬燈了。
回憶的場景跟對方差不多,只不過他是第三人稱視角。
然後倆人又同時反應過來,默契地各自往後退了半步,隔着門擱那一臉嚴肅地思考人生整理思路。
說實話於生這一瞬間是有把門關上的衝動的,雖然之前“孽徒四千”說要派人來登門拜訪的時候他也着實考慮過各種離譜的可能性,但對面這位“大師兄”一大早直接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的情況還是有點超出了他的心理準備,不過這衝動也就出現了一秒鐘,隨後他就靠着莫大的責任心、堅韌的意志力、坦然的人生態度和不怕死剋制住了關門的念頭。
主要是靠不怕死。
但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顯然跟他想的不一樣。
門對面的俊朗青年終於是明白過來(雖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明白個啥),便又往後退了小半步,接着忽然就擡手作揖,彎腰行禮,一個大禮直接把於生給做懵了——
“晚輩,千峰靈山元靈真人門下弟子玄澈,見過……額,見過高人。”
他在提起對於生的稱呼時顯然卡了一下殼,好像是不確定該怎麼稱呼眼前之人,最後還是直接用了“高人”這麼個簡單直白聽着又有點奇奇怪怪的叫法。
於生的反應就更簡單了————他還懵着呢。
但好在旁邊有反應過來的,艾琳(大概是藕的那個)看見這情況,便上前戳了戳於生的腿肚子,小聲唸叨: “哎哎哎,好像沒殺氣哎!”
“哦,哦哦,”於生這才激靈一下子醒過味來,腦袋裡思緒急轉,嘴裡已經在迴應着“客人”, “玄澈是吧,我是聽你師父提過這個名字了,那什麼……先進來吧,進來說。”
接着他便看到了門外還站着倆人,是那兩個負責管理快遞站的特勤局幹員,二人這時候正好奇又疑惑地看着眼前一幕,大概是感覺到了氣氛有哪不對,卻又一臉不敢上前詢問的樣子,於生便也跟他們招了招手: “……一塊進來坐坐不?”
其中一個特勤局幹員頓時連連擺手:“啊,不了不了,我們還有事。”
“額,對,我們面泡好了……”
說着兩個特勤局幹員一路小跑着就溜了。
艾琳又戳了戳於生的腿肚子: “他們特勤局是不是剋扣餐補啊,這倆怎麼天天擱屋裡泡麪?”
“我哪知道!”於生回了一句,便繼續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着,把自稱“玄澈”的大帥比招呼進了家裡。
全程氣氛都有點詭異,但好歹客人是進屋了。
然後於生就發現,這位“玄澈”看着好像比他還緊張。
玄澈確實是很緊張,從進屋的這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剛纔的禮貌態度是對的。
自成乾坤。
就隔着那麼一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門,這門裡的居所竟完全就是一處獨立的“界域”,他往常能夠覆蓋山林城池、穿透障術幻象的神識在這兒直接被和外界截斷了,就連感受到的天地靈氣,彷彿也只是在這小小屋舍裡面獨立運行着———更別提這裡還處處有着詭異的氣息,有些房門看着近在眼前,閉上眼感覺時卻好像遙在天邊,廳堂看着不過咫尺方圓,眨眼時的一瞬他卻感覺自己彷彿站在一片無盡的曠野,前後左右皆漫無邊際。
坦白說,這裡面的氛圍讓他聯想到了異域,但這處“異域”的完整性、獨立性,顯然都已經到了不太對勁的程度———而更讓他心底不安的,是一些更……“深處”的怪異。
他隱隱察覺,這座肉眼可見的“洞府”好像並不是這裡的全部,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個更龐大的東西在他這肉體凡胎眼前所衍化出來的“觸角”罷了,而尚有更巨大的、他無法理解的“結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着。
臨行前師父的一聲叮囑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玄澈,你天賦卓絕,但修爲尚淺一一到了高人那裡,別亂聽亂看。”
他瞬間激靈一下子,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全部心神就都收回來了,整個人也頓時愈加謹慎。
於生正拎着兩罐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可樂放在茶几上。
“我這兒只有這個,”於生把可樂放在玄澈面前,緊接着臉上表情就有點尷尬,“哎,招待你這樣的‘修行之人’好像該弄點茶水之類的吧,你們平常是不是不喝這種……”
結果他話沒說完,就看到眼前青年說了聲謝,十分嫺熟地拉開拉環就是一口下去,臉上便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師父平常確實不讓我們多喝這個,”玄澈這時候狀態也調整好了,看到於生態度親切,他也跟着放鬆下來, “他說這類東西影響丹道。”
於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喝可樂還能影響彈道呢?”
“是丹道,”玄澈趕緊解釋着, “就是影響煉製丹藥。進丹房前不能喝。”
於生:“……爲啥?”
“因爲會打嗝,”玄澈一臉認真,“關鍵時候操作會變形————雖然晚輩覺得影響並不大,但畢竟是師父的教導,煉丹之時還是要聽的。”
於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現實的理由,但該說不說的,他一下子就覺得這氣氛緩和下來了……
緩和下來之後,他也終於好意思提起一些比較尷尬的“往事”來: “咳咳,那什麼,抱歉啊————上回煉丹爐那次,是我這邊出了點差錯,我也真沒想到咱們會在這個情況下再見面……”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眼前年輕人面皮微微抖了一下。
好像是銅頭皮帶餘韻未消。
不過對方很快便調整好了表情: “您言重了,您這樣的高人做法行事定是爲了蒼生大事,我這做晚輩的怎能計較……”
他這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於生更尷尬了。
“你也別晚輩晚輩的————我都不一定有你大,”於生想辦法轉移着話題, “咱們平輩論處,平輩論處……”
事實上他這都覺得自己是佔了便宜,畢竟對面是個修仙的,雖然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但實際上誰知道這是個多大歲數的老爺子……
結果對面的“青年”還挺較真: “這怎麼行?您與家師朋友相處,我在您面前須執晚輩禮纔對。”
“咱們各論各的————我直接叫你玄澈,你叫我於生就行,”於生趕緊說着,然後也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就開始擡手介紹, “我旁邊這個是艾琳,另一邊這個也是艾琳,窗臺上蹲着那個還有電視櫃上趴着的那個也都是艾琳……這都是她的‘分身‘。 ”
玄澈剛纔就注意到了客廳裡的一堆艾琳,但顯然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詢問,這時候便趕緊禮貌地跟小人偶打着招呼,而就在這時,又有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胡狸打着哈欠從二樓走下來,走到一半就看見了家裡多了個陌生人,眼睛便微微睜大,看向於生: “恩公,有客人啊?”
“哦,是千峰靈山來的客人————就之前幫你調查身世的那個千峰靈山,名叫玄澈,是元靈真人的弟子,”於生又起身介紹着,“這是胡狸,你應該知道她……”
“知道的知道的,”玄澈臉上露出笑容,又擡手向胡狸執禮, “千峰靈山玄澈,見過異界仙長……”
“你這怎麼跟誰都這麼客氣?”於生終於忍不住了, “放鬆點嘛。”
玄澈一聽,心裡便忍不住無奈苦笑一一有什麼辦法嘛,這一屋子就沒一個他能看透的!連那幾個看着還不如藥罐子大的機關人偶在他的神識感知裡都是一團團深不可測的冰冷黑霧,從樓梯上下來的胡狸則是一團根本不能用神識直視的熾烈熔火,至於於生……這位高人就更離譜了。
他根本“看”不見對方。
肉眼能看見,但神識掃過去就是個黑窟窿,人形的黑窟窿,彷彿是直接從“世界”上挖掉了這麼一塊,一個無生無死的黑窟窿在那杵着,窟窿裡肯定有東西,但具體是什麼壓根看不到。
而且這個黑窟窿還跟他談笑風生,讓他放鬆點。
玄澈再一次壓制着自己的神識,儘量不要去“看”這一屋子擬人生物身後真實的樣子,但說實話這還挺不容易的———畢竟作爲千峰靈山這一代最有天賦的年輕弟子,他保持時刻神識外放都已經成習慣了。
唯一幸運的,是這些“擬人”確實都挺友好的。
正如臨行前師父所判斷的那樣———
能直面晦暗天使而勝之的,絕對不可能是人。
但“他們”顯然是站在“人”的一側。
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