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駕……”

子時(夜裡十一點)的京都早已進入夜禁,大街上除了流浪的貓狗,就只剩下了巡邏的禁軍,京都百姓早已進入夢鄉,四處可以說是萬籟俱寂。

就在這時,“得得”的馬蹄聲突然踏碎了夜間的寧靜,三匹駿馬飛馳略過,城門將近,縱馬的人卻絲毫沒有停歇,馬鞭抽的震天響。

快到城門處時,略落後的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下眼神,便夾緊馬腹,超到前頭。他們衝着守門的士兵喊道:“開城門,快開城門,李繼將軍令牌!急事出城。”

​聽到聲音的士兵,趕緊催着同夥,打開城門,三人一步不停奔出城外,最右的人解下身上的腰牌拋給士兵,士兵定睛一看,銅牌上鐫刻着蒼勁的“李”字,另一面則雕着齜牙咧嘴的雙頭惡犬。

“尚興!”​爲首的人懷裡繫着一個包裹,包裹裡是一個兩三歲的女童,他聲音低沉,開口問道:“還有多久?”

“回將軍!”​最右的人回話:“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半個時辰就能到!”

“嗯!”​得到回答,他的心稍稍安定,但還是催促道:“要快!”

“是!”​左右兩人同時答道。

李繼摸了摸懷裡滾燙的女童,腦海裡的畫面不斷閃現:

就在不久前,柳一一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喊,平時矜持淡然的人涕淚橫流,吼得聲音嘶啞:“救救我的女兒,她是小淺,她是我們的女兒,我求求你救她!”

李繼喉嚨發緊,他低身攥緊柳一一的雙臂,眼中神色幾變,最後也沒能說出什麼,只答了聲:“好!”

“駕!”倏地一瞬,李繼回神,他再次驅馬,腦海裡的回憶卻沒有停止:

這次是太醫低着頭出來,欲言又止地看着李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一一,終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李繼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柳一一當然也明白,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楞了一瞬,下一刻還魂般地爬到牀榻邊抱着女童哀嚎。

看着柳一一,李繼明白,事到如今哭也無用,但是,他能做另一件事:

太醫顫巍巍地看着逼近脖頸的劍刃,瞬間癱軟了雙腿。李繼壓低眉眼,問道:“可還有法子?”文人都有這樣的毛病,話都說的含蓄,喜歡說一半藏一半,所以不逼一把就別想從他們口裡把話聽全!

李繼自認行軍打仗幾十年,哪次受傷不是從鬼門關裡闖過,陰差都不敢收他的命,自己的女兒又怎麼可能因爲一場小小的溺水發熱就斷送了性命。

“不違山?”李繼把這幾個字唸了一遍。

“是……”太醫抖着聲音答道:“郊外百里,有一座不違山,乃是道門仙休聖地。裡面有一位真人,都說他是仙人在世,不管多大的病,只要三針下去,定能恢復如初……將軍,不妨一試……”

“你最好沒有騙我!”李繼收回劍刃,朗聲道:“尚興,尚德!”

門外進來兩個武士打扮的青年,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在!”

“備馬!”李繼轉身把劍丟給兩人然後進了內屋,兩人接了劍走了出去。直到這時,太醫纔敢喘出聲,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三人的動作都很快,拽了馬就奔出城去,千里馬常用於戰場追擊,可日行千里,如今又片刻不停,所以根本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到了地方。

“將軍!”尚興勒住馬,指着面前的山路道:“這就是不違山了。”

“嗯!”李繼下馬,將懷裡女童用斗篷裹緊,沉聲道:“下馬,我們走上去。”

三人行走在山間,這裡有被開墾出來的小道,越往上走,山路愈寬,到最後就是千級階梯,往上看,便能隱約看到道館的大門。

李繼雙手合十,拜了三拜,虔誠地跨上了樓梯。樓梯雖有千級,蜿蜒曲折彷彿沒有盡頭,但對於三個常年練武的人來說還是沒有太大壓力,三人就這樣上一段拜一拜,不用多久就到了觀門。

尚興、尚德去叩門,門內有道童稚嫩嗓音的迴應,不一會兒便有門鎖響動地聲音,一小道童盯着三人,問道:“三位施主,這麼晚來,有何貴幹?”

李繼拱手行禮道:“小道長,我此番前來是爲求三陽真人救救小女,還請小道長代爲通傳。”

“哦?”小道童轉轉眼珠,看到了李繼懷裡的女童,他摸了摸女童的額頭,感受到了她微弱的呼吸:“呀!這娃娃的頭如此燙!施主稍等,我這就去通傳。”說罷,小道童奮力邁開雙腿往觀內跑去。

“有勞!”李繼對着道童的背影再次行禮。

等了一會兒,小道童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他面頰緋紅,額頭上都跑出了汗,想必是十分努力了,但看來結果卻不怎麼好。因爲他喘勻了呼吸,便一臉歉意地道:“對不起,三位施主,真人說三位施主殺伐氣重,想必是軍營行伍裡出來的,家師早年立過誓言,不施救行軍打仗的人,所以……”小道童一張小臉皺了皺,還是慢慢關上了門。

“等等!”李繼扒住門拉開,衝着觀內提聲道:“聽聞三陽道人仙風道骨,心懷慈悲,沒想到如今竟要因爲這可笑的誓言而讓一個兩三歲的孩童喪命世間!這是什麼道理?我李繼確實是個兵魯子,可孩子到底無辜,今日我倒要看看這個三陽道長是個什麼做派?尚興,尚德!”

兩青年立馬會意,答了話後便聳開了門,三人便大踏步闖了進去。可憐小道童攔又攔不住,急得眼淚汪汪只能跟着三人。

三陽見着三人,氣的山羊鬍都翹了起來:“你……你們……清修聖地居然擅闖……”

李繼抱拳行禮:“無奈之舉,還請道長海涵!小女的性命就在道長一念之間,李繼懇請道長,大發慈悲,救救我可憐的女兒!”語必,三人幾乎同時跪下。

“你這……這是在幹什麼?威脅我老道?……”三陽正準備理論,卻發現眼角飄過一抹白。

“誒?”三陽不解。他看着白影來到李繼身邊,把他扶起,又用手心摸了摸女童的額頭。女童感受到了冰涼的觸感,居然舒服地蹭了蹭。

白影笑了笑,也不擡頭,就着這個姿勢,道:“將軍請隨我來!”

李繼聽出話外意,連忙謝過跟着進屋。三陽看着兩人,只得無奈一甩袖,跟了過去。

半柱香後。

三陽從帷幔後走了出來,沒有說話先去桌上拿了茶水喝。李繼焦急難耐,詢問道:“道長,結果如果?”

一旁白衣男子安撫道:“你別太急。”

三陽喝完杯中水,纔開口道:“熱已經退了,回去按我說的方子抓了藥喝下,不日便能康復!”

李繼如釋重負,可不待他開口,三陽又道:“不過……”

“不過什麼?”聽言,李繼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害,也罷!”三陽捻起了鬍鬚,道:“老道剛剛給令愛算了一下,發現此女命格頗爲古怪!”

“古怪?古怪在何處?”李繼問道。

“哎!”三陽重重嘆氣:“陽命陰生,事與願違啊!”

李繼心裡揣摩着這句話,他開口:“可否請道長再詳細說明,這命格是兇是吉?”

“兇!”三陽突然提高音量:“是大凶!此女若生成男兒身,日後必定是個將帥之才,大有作爲!可惜最後卻是個女子,這命格太過剛硬,恐怕會損及自身。輕則孤獨終老,重則不得善終!”

“這……”李繼被驚駭的失神,片刻後纔開口:“可有法子破解。”

“解不了!”三陽一擺手,後又摸了摸後脖頸,接道:“不過嘛,躲還是能躲的”

“如何躲?”李繼懇切地看着三陽。

三陽咳了一聲,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兩下。李繼會意,伸手將帶的所有銀兩,玉佩等值錢的東西都塞進他懷裡。

三陽這才點頭,取下頭上玉簪,回答道:“這簪子可爲她抵一次災禍。還有:遠刀劍,離戰場,小小姑娘閣裡藏!”

李繼低頭稱“是!”

他起身去抱了李清淺出來,再三告辭後出了屋門,誰知一隻腳剛踏出門檻,白衣男子突然開口道:“將軍,這句話也很適合你。”

李繼詫異回頭,而白衣男子又恢復了安靜,只笑笑。

李繼莫名,但也只能離開了不違山。

等人走遠後,三陽對着白衣男子搖頭道:“難哦!”

白衣男子又笑,喝了口茶水,也道:“難哦!”

李府:

李繼將李清淺放回柳一一那兒,便一人躲進了書房。書房正對門口有一黑木桌,桌上架着一把金槍!李繼撫摸着它,眼神晦暗。

門外傳來小廝通報聲,道:“大夫人來了,說是來請罪了!”

李繼回神,嘴裡“哼”了一聲,道:“讓她前廳等着!”然後便慢悠悠地用黑布給金槍擦拭了一遍,再仔仔細細包了起來。

這邊兒,前廳裡,大夫人釵粉皆褪,頭髮散亂,面目蒼白,一雙杏眼哭的腫脹,渾身只着素衣跪在地上。跟在她旁邊攙扶的只有貼身老婦何媽媽。

李繼掀簾進來,擡眼便看見這幅畫面,不由得冷笑一聲:“你這樣子裝得挺像,我還沒找你,你就先跑來了。”

溫錦繡煞白着臉自知理虧,回道:“請將軍責罰”

李繼沉着臉,繼續陰陽怪氣:“責罰?我只知大夫人平日裡持家操勞慣會用雷霆手段,竟不知對一個小小的孩童也能下這般毒手?”

“將軍非要這般挖苦?”溫錦繡定定地看着李繼:“我溫錦繡嫁進李家這麼多年,這將軍府裡大小事宜我從不假手他人,事事操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問心無愧衆人也全看在眼裡。如今將軍一句話就把我打成了惡毒婦人,將軍可還記得,我也是做母親的人!”

“你還知道你是做母親的人?”李繼拍桌而起,指着她怒道:“小淺她才兩歲,你到底有多大怒氣能把她推進湖裡去?難道只羽兒是你的孩子,小淺不是?”

“將軍只一味指責我?”溫錦繡也發了火,聲音猛地提高,變得尖銳:“將軍說小淺也是我的孩子,可是她不這麼認爲吧,將軍只說我惡毒,卻不知那日湖邊,她是如何說自己的母親——說我這將軍府裡唯一的主母,”溫錦繡指着自己的胸口,控訴道。

“將軍真的是爲了女兒來控訴的嗎?”說完這句話,溫錦繡突然又沒了氣勢,眼裡又續滿了淚:“假如清淺是我的女兒,將軍今日還會這麼着急嗎?”

“哼!”李繼道:“小淺要是你的女兒,便不會有這麼一遭!”

“沒錯!”溫錦繡恨恨回道:“如果小淺養在我身邊,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說到底都是柳一一那個賤人的錯,她一個妓子怎麼能教養好將軍府長女!”

“還敢狡辯!”李繼怒不可遏,一把將桌上物品掃下:“你居然敢提把小淺放在你的身邊!你能教她什麼?教她和你一樣成爲個目光短淺的毒婦嗎?我現在只慶幸她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否則就是大了也是個禍害。”

“呵呵!”溫錦繡瞪大眼睛表情猙獰,她覺得自己突然很可笑:“毒婦?禍害?哈哈哈哈哈哈……我,溫錦繡,溫家唯一嫡女!我父親軍功封侯,配享太廟,先帝開國打天下都要親自下馬把我溫家迎上大殿,試問離國上下還有誰有如此殊榮……”

“如今下嫁你李家,就連一個妓子都能與我平起平坐。這麼多年,我每日都在煎熬,夫婦離心,這麼多年的閒言碎語都快要把我吃掉!可是如今我的夫君還要用毒婦來形容我”溫錦繡嘶啞着嗓子:“你不是說我的心黑帶不好孩子嗎?好!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李清淺她就是……唔”

“大夫人!”一直沒有說話的何媽突然捂住了溫錦繡的嘴巴阻止,她連忙對着李繼磕頭:“將軍,我們夫人已經知道錯了,她早早地在佛堂裡爲小姐祈福禱告一天一夜都沒有閤眼,您也知道她就是這麼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求你就看在夫人這麼多年盡心盡力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吧!”

李繼正要開口,門外尚興突然來報,他就站在門外,主子們的家事他不便多瞧:“將軍,曹公公來了!他說宮裡那位要見您!”

“這麼快!”李繼皺眉,問道:“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沒有!”尚興回答:“那將軍,我們是……?”他話沒有說完,剩下的交給李繼定奪。

“收拾一下,備馬!”說完這句話,尚興就行禮退了出去,李繼也只得抓了斗篷出去,臨走時對着溫錦繡道:“這一次我就饒了你,禁足一個月,每日在佛前誦經兩個時辰洗一洗你身上的罪孽!”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何媽媽扶着癱軟在地的溫錦繡,心痛的不行,但嘴上雖說着責怪的話但誰也聽不出一絲怪罪的語氣:“小姐怎麼糊塗了,要不是老奴攔着,後果不堪設想啊!”

“何媽媽”溫錦繡叫道:“我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

“你沒有錯,小姐!”何媽媽盯着溫錦繡的眼睛,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今日這話再不可提起,你只要知道,你是李府的當家主母,是大夫人,你的孩子是李重羽,李家嫡子!懂了嗎?”

溫錦繡閃躲着目光,何媽媽又一次問:“懂了嗎?”直到看見溫錦繡點頭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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