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石室潮溼陰冷,室外明媚春光絲毫不入,就連是白晝還是黑夜都難以辨明,三丈見方的空曠地面上躺着不停抽搐的少年,污黑手掌顫抖着伸向開門瞬間落入的一點光亮。
那道光轉瞬即逝,封死了希望,也封死了少年的心。
“水……我要……水……”乾裂嘴脣暴起層層白皮,本應秀氣的面容因爲過於痛苦扭曲得令人不忍直視,三天不沾一滴水,未體驗過的人永遠不會了解那有多可怕。少年已是瀕死狀態,嚴重脫水帶來死亡危機,求生本能讓他緊緊抓住垂在地面的衣角拼命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是幾聲冷笑。
“白家小少爺,真是意外的禮物。瑾琰,你出去這麼多天就是爲了他?”
碧色眼眸讀不出半點感情,面對垂死掙扎的少年亦沒有一絲憐憫:“不然還能去哪裡?我先去找雲鍾縉,從他口中得知事情與白家小少爺脫不開關係,想着白灝城就快要返回昭國都城了,所以沒來得及稟告殿下就直接趕去把他帶了回來。”
“呵,我還以爲你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想挑戰我的耐性呢。”纖長不遜女子的手指輕撫精緻面容,曖昧氣息在肌膚相觸間遊蕩。縱是在人前被如此撫觸調戲,蘇瑾琰仍沒有半點反應,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便是沁骨之恨也能輕易隱藏,不露痕跡。
還太早,太早。
衣角被拉住的感覺讓易宸暄十分厭惡,一擡腳,狠狠將虛弱少年踹到角落之中:“身體裡果然流着同樣的血,這副賤模樣和他姐姐一個德行,看見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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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公主死因真相已經全部查明,是要留着他還是送上路?”麻木目光看了眼呻吟不斷的白灝羽,蘇瑾琰垂下近乎妖冶的眼眸低聲詢問。
想起當初爲了離間易宸璟與白家關係不得不與白綺歌假裝親暱,每一次看見那張醜陋不堪的臉時易宸暄都會告訴自己,早晚有一天他要毀了她,親手毀掉,用最殘忍狠毒的方式來補償自己。而今看到與她容貌有幾分相像的少年,那種恨意又忍不住上涌,抓心撓肝,恨不得把白灝羽扯碎撕爛,就像扯碎污染了他對美麗事物執着的白綺歌一樣。
深吸口氣驅散腦中狂亂想法,易宸暄露出冰冷笑容,擡腳踩在白灝羽手指上,狠狠碾動。
“還不能殺他。無論雲鍾縉說什麼老七已經不會再相信,但他不同,他是白綺歌的弟弟,是那件事最有力人證,想要讓那兩個人產生矛盾相互憎恨的話,他的價值不可估量。”
“現在七皇子十分寵愛那女人,他們有可能會爲這件事反目嗎?”
“沒什麼不可能的。”擡起腳聽慘叫變成倒吸涼氣之聲,易宸暄慢慢蹲下身,拍了拍白灝羽慘白臉頰,“瑾琰,你說一段近十年的癡戀與一段摻雜許多利益關係的短暫感情相比,哪個更可靠?”
蘇瑾琰沉吟片刻,答道:“自是歲月深遠的癡戀更可靠。”
“那就對了。老七是個聰明人,他的野心不比我小,有那十年備受屈辱的質子生活,想來他的自尊心比誰都要高,對別人的信任卻比誰都要差。白綺歌又是誰?是害死他心愛女人的兇手,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好棋子,我想他之所以對白綺歌如此寵幸,爲的就是榨取她最大利用價值。十年磨一劍,一朝試天下,他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女人放棄半生心血?”
接下去的話易宸暄沒有說,有些事情沒必要都告訴別人,就算是蘇瑾琰也沒必要。
於易宸璟,一邊是舊戀情深的紅綃公主,一邊是其貌不揚的白綺歌;於白綺歌,一邊是辱她身心的易宸璟,一邊是血脈相連的親弟弟,他們要如何取捨、如何面對真相,想一想便覺得身心舒暢。
那兩個人,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痛苦低吟還在瀰漫,曾經鮮衣怒馬遊戲人間的少年再沒有高傲神情,如落魄乞丐一般蜷縮牆角,任誰也想不到他是名動九州的白家後人,更想不到那張秀氣的面龐曾犯下滔天大罪。
以及,他即將引發的動盪風波。
遙國徵軍出師不利,尚未到前線便損失兩位副將,好在主將易宸璟於突發叛變中得以保全,在靈芸城等待數日,四萬大軍終於抵達城外,與剩餘十六萬兵力匯合。重新分配各自負責任務後,易宸璟又將兩位參軍提到副將之職暫代,並迫於無奈公開了白綺歌皇子妃身份——一時衝動在衆目睽睽下抱她的結果。
本來易宸璟不想這麼快暴露白綺歌身份的,可是那天驚世駭俗的橫抱令軍中流言蜚語迅速散播,結合幾位副將、參軍平日對白綺歌恭敬態度,士兵們紛紛猜測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的隨侍兵卒會不會是皇子將軍男寵,這讓白綺歌走到哪裡都要揹負揣測目光和不時傳入耳中的竊竊私語,終於在某天再次遭到議論時爆發,易宸璟則藉此機會拿出遙皇手諭公開,毫不羞澀地宣稱身邊一瘸一拐的女人就是他的正妃,聯姻公主白綺歌。
身份公開後再聽不到各種非議,吃飯睡覺都能落個清靜,然而麻煩也隨之而來。
“都知道你是我妻子了,同居一室有什麼問題麼?”客棧房間裡,易宸璟挑着眉目光輕蕩。
“問題很大。”白綺歌翻了翻白眼,“說好只在靈芸城停留三日,爲什麼這麼多天過去還不發兵?霍洛河汗國必然已經知曉我們出征的事,再拖下去你就不怕夜長夢多,哪天被那些擅於奇襲的遊牧民族來個突擊?”
易宸璟託着腮微微偏頭,表情全無緊張之色:“計劃不及變化快,決定在靈芸城暫留是半個月前的事,可現在霍洛河汗國情況有變,我們自然也要調整部署安排。昨天有巡查騎兵在城北五里處發現霍洛河汗國暗哨,我和蕭將軍、樑將軍商量過,霍洛河國極有可能已經在前面設下埋伏,與其冒險通過不如靜觀其變,這期間讓前哨兵細緻勘查,順便也能讓將士們養精蓄銳準備開戰。”
這兩天因扭傷腳一直在房內休養,易宸璟極少與白綺歌談起軍情變化,忽然聽說計劃有變而自己卻毫不知情,白綺歌不禁有些被排斥在外的感覺,那滋味,很不舒服。
他們應該無話不說纔對,至少在出徵一事上應該如此,但自從跟隨大軍出征以來原有那份透明變得越來越模糊,行軍路線也好,駐紮地點也好,甚至就連她親手畫的兵械圖也很少能親眼看到,白綺歌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是易宸璟不願她過多接觸軍務還是怕她太勞累,又或者……他在防備她?
種種猜測堆積心頭煩悶異常,看了眼窗外明朗天氣,白綺歌推開房門想要離開客棧,前腳剛踏出房外便被拉住。
“去哪裡?”
甩開易宸璟的手,白綺歌頭也不擡:“散心。”
“要散心我陪你去,不知根底的傢伙少接觸。”強行把人又拉回來,易宸璟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一個行商而已,有什麼事非要找他說不可?這兩天你們在一起還有什麼話沒說夠?”
白綺歌側過頭看向易宸璟,嘴角低低翹起,看不出是在笑還是在諷刺:“好心好意給你聯繫行軍商人,不領情也就罷了,你還怕我與人勾結要害你不成?”
那本是句玩笑話,是白綺歌對於這兩天寧惜醉時常來看她、談及隨軍物資買賣總要聊很長時間,因而讓易宸璟頗爲不滿的緩和,也可以說是試探,結果卻出乎意料之外。
緊握皓腕的手力道極大,似乎想要將她捏碎,逼視目光也沒有如預想般毫不在意,深邃眸中,有冰冷霧氣繚繞。
“我只問你,不許再見他,能做到嗎?”
空氣仿若瞬間凝滯,突然降臨的嚴肅氣氛令人無所適從,尤其是冷漠語氣生硬得就好像最初相見時一樣。易宸璟的所有反應都讓白綺歌難以接受,她實在想不通,寧惜醉那樣與世無爭的性格怎麼會讓他如此排斥?是他說不願看她城東城西兩面奔走才把寧惜醉硬拉來同一間客棧暫住的,這會兒又忽然提出不許二人再見面,憑什麼?爲什麼?
“他只是個商人,冒着生命危險來到靈芸城就是爲了買賣生意,一不搶你的二不偷你的,你到底在介意什麼?”白綺歌也沉下臉,露出質疑眼神,“易宸璟,你到底是在懷疑他還是在懷疑我?”
“我不想懷疑你,是你的表現太過反常讓我不得不懷疑——”
話未說完,白綺歌已經怒火中燒,音量陡然提高:“那你說說,我究竟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怕我和齊濤一樣暗藏陰謀要加害於你,還是怕我與易宸暄勾結要奪你的權勢?是你處處對我隱瞞,我不追問已是極大忍耐,你有什麼資格反過來懷疑我?!”
“非要我說出來是嗎?”緊緊鎖住纖細雙臂壓在牆壁上,易宸璟踢上門,將白綺歌囚禁於自己胸前一片狹小空隙之中,複雜目光裡有怒火,亦有被奪走珍寶似的不甘。一手伸到白綺歌耳後托住因氣憤而微紅的面龐,易宸璟低下頭貼近,聲音低沉:“告訴我,他有什麼地方吸引你,讓你每次與他說話都會露出開心笑容?爲什麼對我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