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清隨夫子進入堂,微微用目光掃了一眼,學堂裡大概坐着有三十多個學生,年紀有些參差不齊,似乎八歲到十二三歲的都有。
每兩個人用一張桌子,坐一條長條形的長凳,桌凳看着便知是專門找人用上好材木訂製,做工極好,邊角有鏤空,不似鄉下用舊木拼的那般粗糙,此時不少學生屁股下掂着做工精細的厚棉墊,也難怪,這些來青松院唸的家裡最差的也是從六品官員,哪個不是嬌生慣養,木凳硬綁綁的,都生怕孩子坐久了咯着屁股。
夫子將徐長清領到一個空置的座位讓他坐下,徐長清走了一路,學堂裡的幾十雙眼睛就跟了一路,都好奇的盯着徐長清看,頗讓他有些吃不消,低着頭雙手接過夫子給的,輕聲道了句:“謝謝夫子。”便默默坐到了位置上。
夫子簡單介紹了下徐長清,便開始授課,先是讓他們拿出昨天的習的字貼,然後挨個查看,沒檢查到的,要繼續背誦文章,一會兒要提問。
夫子拿着戒尺邊走邊看,若是見到寫的馬虎不好的也絲毫不留情面,直接用戒尺打手板,顯然夫子的授業比較嚴厲,不少學生都害怕他。
徐長清藉着翻的空隙,目光四下看了下,發現年紀歲的多,十歲左右的也不少,自己應該是算裡面比較大的。
他旁邊坐着的是一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學生,穿着一身紫色厚綢衣,料子看着極爲華貴,模樣也很俊朗,腰間持有玉佩,徐長清下意識的掃了一眼,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見他的家境很好,說不定是一,二品官員家的公子,像一,二品大員一般會僱些私塾先生以便專門教導,到塾裡唸的倒也不多。
那孩子見徐長清看他,也將徐長清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見徐長清頭上無絲毫點綴和玉簪,只是簡單的一個髻,不由的一愣,不過卻不顯得有絲毫光禿感,倒有一種別樣的素淨,若要是隨便插上一隻玉簪,反倒是配不上那一頭烏髮。
一身淺藍整潔的衣衫,雖然是棉質的,卻是上等得好棉,顏色染的也剛剛好,不似那集市上賣的便宜貨,做工也上乘,雖然是素色卻也不覺得貧庸,最重要的是五官長得極爲順眼,皮膚玉白而透通,整個人都顯得是精雕玉琢的,從衣着動作看便知是個愛乾淨的主兒,這麼一個漂亮的人兒,實在是對他生不出半分反感來。
徐長清當然愛乾淨,即使做乞丐時也不例外,所以才一直不合羣,顯得格格不入。
那孩子轉着頭還在不停的打量着徐長清,夫子卻突然從後面走到他的桌子旁,用戒尺敲了敲桌角,“江決,把昨日讓你臨摹得大字拿出來讓爲師看看。”
江決一見到夫子的臉,便立即縮了下脖子,起身老實的從桌上拿過一打紙,夫子看了他一眼接過,然後一張張檢查起來,看完後把紙往桌上一放,問道:“這些可都是你一人臨摹的?”
江決低着頭,手心則在桌子底下直往衣服上擦着汗,“是,學生臨摹的……”
“將左手伸出來。”
夫子態度嚴厲,江決不敢違坑,否則就是加倍懲罰,只好膽怯的伸出手,然後戒尺便在上面“啪啪啪”快速且不手軟的連打了六下,聽得徐長清都有些牙酸。
“其中有六張是別人代你臨摹,爲師可有說錯?”
江決不敢縮手,疼的臉都抽抽了,帶着哭腔道:“是,夫子,弟子知錯了……”
夫子又訓斥了他幾句,這才悠悠轉身去查看其它學生。
夫子一走,江決便立即衝夫子背影做鬼臉,正好被徐長清看到,不由的訕訕的收回舌頭,隨即坐下來,吹了吹手心,轉頭有些好奇的小聲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子啊?”
徐長清頓了下,想到以後大家都是一起讀的夥伴,好好相處對學習也是極有必要的,於是便看了眼不遠的夫子,見他注意力沒放在這裡,才輕回道:“我叫徐長清。”
江決聽着他的聲音,就像微風一樣,特別的舒服,立即好感倍增,忙道:“我叫江決。”
徐長清點頭道:“我知道。”剛纔夫子已經叫過他的名字了。
“你姓徐,那送你過來的怎麼是將軍府的戰無野?”
徐長清一聽到他直呼戰無野名諱,隱約察覺他的身份似乎不在戰無野之下,否則豈敢這麼當着人面直呼其名,不過想到早上他也這麼叫過,汗了下,回到:“我是隨姨娘一起到得戰府。”
只這一句話就夠了。
江決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個……哦……”他明白了,下句話也就沒有說出來,隨即目光來回看他:“他們都說你姨娘是鄉下來的村姑,長得又老又醜,看來不見得嘛。”
徐長清回頭看他。
江決道:“你長得這麼好看,你姨娘怎麼會醜,肯定是那羣妒婦亂說的……”
徐長清雖然不太喜歡那些有錢家的子弟,不過這個江決倒是很會說話,他聽着心裡極爲舒坦,語氣也就不由的親近了一些,幾句話間就跟他混得熟了。
江決原來是當朝太尉家的三公子,難怪一身的貴氣,正一品的官位極高了,不僅名聲大,還有權,有錢……
這樣人家的公子,徐長清以前連看都是看不到的,更別提在一張桌子上讀,若不是姨娘嫁入將軍府……
說起來,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爲他進了將軍府纔可以有的。
徐長清不由的握緊手裡的,總有一天,他會慢慢改變這些,不需要再靠將軍府,不需要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
夫子的課一般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則由專門的先生教授各種禮儀,如着衣、叉手、作揖、行路、視聽等等……
據江決說偶而還會有教授騎馬射箭的先生來,不過不常有。
上完一堂課,中午有一段休息時間,塾不管午飯,學生都要自備餐食,或是由家府的小廝送飯菜來,不可以在學堂裡吃,要到專門吃飯的房間,吃完後也有專人收拾。
到了中午,院子裡各府的小廝都已經提着食盒趕來,在外等候,待上完了課,夫子離開後,屋裡子半大的小子便一窩蜂的衝了出去,雖然說都權貴家的子弟,但畢竟年紀尚小,大多還是小孩性情。
年紀稍大的十二三歲的會稍慢一些,但也都是抻直了脖子朝外面望,看自家的小廝來了沒,沒來的話出去只是徒惹人笑話,有失面子。
徐長清幾乎是最後一個走出去的,他不確定會不會有人給自己送飯,畢竟這是第一天,而且想到早上戰無野的神情,雖然不像在生氣,但誰知道會不會給他秋後算帳,他早早做好了餓肚子的準備。
結果一出去卻看到早上與戰無野一起來的小廝正一臉焦急的在門外張望,見徐長清出來後,才放心的舒了口氣,立即笑着上前道:“少爺,戰將軍讓我給您送飯來了。”說完將手裡的食盒遞了過去。
徐長清一聽是戰無野叫他來送的飯,不由的有些狐疑,但心裡卻是多少鬆了口氣,沒人來送飯餓一頓肚子倒也沒關係,但無疑又要受人關注亦或是鄙夷,他只想在塾好好讀,與人融洽與已融洽,不想惹生事端。
接過了食盒,小廝便與其它人一同等候在院外,吃完後,好進去拿空食盒帶回府,徐長清見其它學生都走進旁邊的一處食堂,他提着食盒也跟着走了進去。
裡面擺了很多桌凳,看來是專門用來吃飯的地方,尋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走過去,剛坐定,那個江決便坐了過來。
“你家小廝帶的食盒好大,裡面裝着什麼好菜啊?”江決慫恿他讓他快打開來看看。
徐長清實在沒想到這個大尉家的三公子然是這麼一個自來熟且好奇心盛的人,頗有些無奈,只好依言打開餐盒,兩人往裡一看,頓時臉色各異。
那江決瞪大眼睛,聲音頗大道:“霍,將軍府的飯菜這麼豐盛啊?”
“醃鴨,烤魚,醬豬肝,還有米酒燒兔肉,這個是,清燉乳鴿湯……”邊說邊轉頭打量徐長清,“戰府的人對你可真不錯……”這可真算是大魚大肉,富貴人家也不可能頓頓都吃的,何況只是個尋常午飯。
徐長清的神情卻是有些無語,直皺眉,他一開始懷疑這餐盒是不是小廝拿錯了,因爲他想到戰老將軍上次說過戰無野每餐必肉,無肉不歡,隨即記起小廝剛說是戰無野讓他送來的,難道這餐食真是戰無野派人做好送來的?
他怎麼會那麼好心?早上剛撕破了臉,就差沒罵他了,然中午還讓人送飯來。
……徐長清看着豐盛的菜色更加不敢吃了,就算菜裡沒毒,他吃在嘴裡也會味同毒藥。
江決看看自己的飯菜,然後又看看徐長清的,最後拿出一盤沒動筷的海白蝦端給徐長清道:“我拿這個換你半碗乳鴿湯怎麼樣?好久沒喝這乳鴿湯了,實在是記掛的很,嘿,讓我也嚐嚐鮮,你不會不捨得吧?”
徐長清聽罷二話不說,立即將乳鴿湯拿了出來,端到他面前:“我不太喜歡這個湯,你幫我吃了吧。”
江決聞言立即眉開眼笑,“那怎麼好意思,我用菜和你換。”說完把蝦推給他:“這蝦都給你了。”
誰知徐長清卻是搖頭推了回去,然後稍看了看他的食盒,用手指了指他食盒裡的饅頭道:“給我一個饅頭就可以了,我最愛吃饅頭。”
江決低頭看了眼,沒想到徐長清開口要這個,頓了下,便把兩個饅頭都端給他:“給你。”
徐長清接過後舒了口氣,總算是不必捱餓了,幹饅頭不好啃,正好裡屋有燒好的開水,於是他過去端了碗水來,瞅四周沒人,便又從空間拿出一小玉瓶果醬,果醬是由薔薇果和蜂蜜做的,入口香甜,抹在饅頭上吃着滋味很不錯。
回來時桌邊竟已圍坐了三四個人,江決正招呼着與他們交換菜吃,徐長清多少能看得出,這幾個是與江決一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就有江湖,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例外,尤其還是官宦家的公子,父親在朝裡豎敵交友,對他們也極有影響,直接導致了他們的交友選擇。
顯然在徐長清還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已經被歸攏到江決一夥了,只是若是這樣的話,那個太尉與將軍府就是友非敵,否則江決對自己也就不會這麼熱絡了。
徐長清停了片刻後,便過去坐了下來,其它幾個男孩邊吃邊都好奇的打量他,早上他們都看到戰無野帶他一起進的塾,顯然與戰家關係不錯,而且聽說他姨娘在府裡極爲受寵,光看他中午的食餐就知道了,連他們從一品從二品大員家平時都沒這麼豐盛。
既然加入了江決一夥,徐長清便是即來之則安之,入鄉隨俗的將食盒裡的菜同他們換着吃,在徐長清往饅頭上抹果醬時,其它幾個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聞着香味別提有多饞,紛紛問他這是什麼。
徐長清隨口應付道,這是姨娘給他做的果醬,雲姨確實給他做了果醬,只不過不是他手裡這瓶。
其它幾個不疑有他,立即紛紛與徐長清討要,徐長清自然爲難說只有手裡這一小瓶,但這也不過是做做樣子,隨即便一人分了一些抹在饅頭片上遞給他,結果個個舍了魚肉,拿得饅頭片,吃得津津有味,還直誇徐長清有個好姨娘,做得東西太好吃了。
於是,徐長清只用了幾個菜,和半瓶果醬就成功的混入他們之中,得到了認可,與他們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