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鄉故人
第二日晨起,顧予初一邊梳妝一邊翻看起王府及菲郢街的賬本,還要對一對下月榮王大婚的禮單,這王妃的日子並沒有想象的那般清閒。
她忙了一上午,中午小憩了一會,而後無所事事坐在湖心迴廊上發呆。
偶然間,她聽到醒親回府的丫頭們說到黃腸路桐蘆醫館前又高高懸起了紫色的葫蘆,很是驚喜,故人瓊州一別,也快有一年未見了。
顧予初連忙換了身尋常衣裙,帶着蓮生出門。
“王……小姐,可是那裡不舒服,去醫館做什麼,叫管家去請大夫來府診治不就行了,又何必自己親自跑去?”蓮生很是不解。
“這玄來神醫雲遊天下,所到都市必定懸壺義診三日,神州之大,三年才輪的上一次啓都,我定要去看看神醫的風采。左右王爺不在府上,我又沒事可做,你只管跟着就好,不要多說話。”顧予初點了點蓮生的小腦門,編了一個合理的理由,省的她嘰嘰喳喳個沒完。
她們馬車行至黃腸路口,就看見桐蘆醫館外排着的隊伍老長,熱鬧非凡。
世人都知玄來醫術出神入化,卻鮮少有人知道她脾氣古怪,素不喜人偷奸耍滑,仗勢欺人,而深知她脾性顧予初面對如此場景,自然乖乖下了馬車親自排起隊來。可不成想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快輪到她的時候,她又藉着驅寒,遣蓮生去一品居買梅花熱露。
顧予初心裡清楚這小尾巴是啓幀按在自己身邊的探子,不帶着她會讓啓幀生疑,帶着她又不好與故人傾訴衷腸,便只得想此方法支開她。
顧予初獨自走進醫患,落座寬大的醫案前,玄來見問診之人坐定,便隔着簾紗問道:
“姑娘身體有何微恙?”
坊間傳言玄來男生女相,他素來不喜他人討論的他樣貌,所以每回問診,總是素紗懸廳,不讓看診之人看清自己的容貌。
可顧予初卻知道她就是個女人,只是天生嗓音低沉沙啞,如同男子,就正好以此作爲掩飾,行走江湖起來也是方便。
所以聽到這獨特的嗓音,她萬分確定這就是玄來本尊。
於是,答道:“我最近身體乏累的很,頭疼腦熱,但胃口又特別好,吃的多,半夜經常撐的睡不着覺,神醫,我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可還未等玄來說話,只聽見另外一個細柔的聲音響起:“這等小病,還是讓徒兒來瞧,不勞師傅辛苦。”
顧予初低頭偷笑,心想總算是接上頭了。
“也罷,省的你在我身邊叨叨的沒完,這位姑娘,我的愛徒得我醫術真傳,不知你可否信得過,放心讓她給你瞧瞧。”
“神醫的愛徒,必然是不同反響,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接着,一個穿着淺藍色的裙子女子撥開簾幔,她簡單的束起頭髮,斜插着一支葉子形狀的銀釵,精緻不俗氣。
藍衣女子面無表情的指引顧予初進了大廳後邊的偏房,關好門後,突然變臉,喜笑顏開拉着顧予初跳了一起來,這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定會覺得這姑娘腦子有毛病。
“死丫頭,這一年跑哪裡去了?”藍衣女子揪着顧予初的袖子,齜牙咧嘴的質問道。
“葉子,你能不能賢淑一點?仔細你師傅聽見。”顧予初白了白眼,跟着喜笑顏開。
藍葉,是顧予初在三行書院唯一且最爲要好的朋友,雖然她與自己不屬於一個支院。
她從師兌門,專修醫術。
兩人本沒有什麼交集,只不過顧予初喜歡去書院左韻山練功,而恰巧藍葉也經常去這個山上採藥,十三歲那年,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顧予初救了因採藥險些跌入山崖的藍葉,還嘲笑她一個醫者忙前忙後關鍵時刻連自己都救不了,很是可笑。
自此兩人便開啓了無盡的鬥嘴模式,最終成爲無話不談的知己。
但顧予初出師之前,藍葉便跟着她師父下山雲遊義診,分別時兩人約好這接頭暗號,以便特殊情況下辨別身份。
其實,這也是從前藍葉嘗試百草時,誤食虛靈草,導致頭昏腦脹,嘔吐不止,顧予初笑話她分明就是胃口好,貪吃惹的禍。
兩人嬉鬧了一陣,藍葉便向顧予初討來那塊貼身的玉牌仔細端詳起來。
“你可是有我弟弟的消息了?快說!”顧予初頓時興奮不已,撲了上去焦急的問道。
“如何求我?”藍葉笑着挑眉,直接討要起便宜來。
顧予初斜了一眼她,早知這個女人不好對付,好在她自己早有準備,便趕忙從懷中拿出一個綢袋,大方的遞給她。
“喏,特意選來送你的翠葉玉簪,就知道你要耍花腔。”
“我看你素不愛這些金玉首飾,不如把你頭上那支一併送我如何?”藍葉雖接了禮物,卻還是故意刁難,剛相見時,她見她穿戴考究,尤其是頭上那枚價值不菲的素簪,便心生疑問,好奇顧予初近年不凡經歷。
“死丫頭,得寸進尺了呀。”
顧予初想都沒想,徑直擡手要拔下簪子,不料卻被藍葉當即阻止。
“看在你不是重色輕友的份上就不奪你所好了,待會老實給我交代。”
她笑嘻嘻的說道,接着迴歸正題。
“我記得你曾跟我提起,這玉牌你與你弟弟一人一個,你的上面刻着你母親最愛的忍冬花,你弟弟上刻着雨露春筍取自你爹的表字尹笛,代表忍冬春來,是盼着你們姐弟能夠堅忍勃發,一生安定。是麼?”
“你可是見過另外一塊玉牌?”顧予初一聽,立刻三兩步上前拉住藍葉的手問道,很是緊張。
“見過,在北凌國都城雲京。”
“那此玉是誰所有?可是位年輕的公子?” “是!”
顧予初大喜,死死的捏住藍葉的手,惹的她叫起疼來。
“疼,再捏不和你說了。”藍葉表示不滿,顧予初立馬鬆開手,雙手扶住了她的雙肩,滿眼的期待。
“那日,我與師父雲遊去雲京,正逢端午燈節,我向師父告假獨自在廟會閒逛,突見一少年,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好看好看……”藍葉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一臉的花癡。
“說重點!”顧予初急得直跺腳。
“急什麼,就是因爲這公子的長相才令我倍加關注,你猜爲何?”藍葉賣了個關子,臉上的表情很是得意。
“他長的跟你很像!於是,我一直跟隨着他走了大半個廟會,本想上前製造點機會可以與他攀談一番,好摸摸他的底細,誰知,有小偷順手扒了他的隨身之物,還好他眼疾手快,立馬從小偷身上奪了回來,我估摸着看像是一塊玉牌,但看的不是很真切。”
“然後呢?”
“沒有然後,街上人太多,跟着跟着就不知他的去向了。”
“你可看清楚他右臂上的紅色胎記?”
面對顧予初的追問,藍葉白眼一翻,嘟囔道:“大姐,那是在街上,難不成你想我光天化日之下輕薄一位男子?”
“哦。”
顧予初平靜了下來,失落的應了聲,不再多問。
的確,單憑相貌、年紀和相似的玉牌並不能說明什麼,天下之大,長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更何況着他們二人這玉佩也只是尋常之物。
“別灰心,至少有了一點線索不是麼?長想得相似又有相似的玉牌,肯能性很大啊,說好了啊,如果他真是你弟弟,你鐵定是要認我做弟媳的!”藍葉上前安慰道。
顧予初苦笑着,但轉念一想,她的確是應該開心纔對,畢竟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了弟弟的消息。
“輪到你招了,這是虛做了哪位官家的妻室?”藍葉見好友表情輕鬆了許多,於是話題一轉,問向顧予初的當下的境況,她是真的非常好奇好友這一年的際遇,一個巽門弟子怎可能如此招搖於市。
“我現在是秦王妃。”面對藍的疑問,顧予初不想有所隱瞞,只是她的回答的聲音很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心虛。
“什麼?!東啓秦王啓幀?”藍葉一口茶水噴了出來,異常震驚,“這什麼情況?你個死丫頭豔福不淺啊,羨慕死我了。”
“你就這反應?”顧予初見她如此,瞪大了眼睛,無奈至極。
“不然呢,不該問的我不會多問,只是皇室錯綜複雜,你要加倍小心纔是。”
藍葉揚揚眉,攤攤手,接着叮囑道。
她心裡明白,巽門影子師出的每一日都是爲人刀俎,自由和性命皆不由己。她與顧予初兩人傾心相交,無論她身負什麼使命,也決然不希望她艱難前行、惶惶不可終日。
況且,她今日見顧予初這般氣色,怕是昔年所念之人就是那秦王,她雖不知這其中原委,但比起其他影子暗無天日、殺人飲血、不知姓名的日子,她如今的境遇是要好上太多,作爲知己,她很是欣慰。
“葉子……”顧予初欲言又止,心中感慨萬千,更是堅信一生得此知己確是三生之幸。
她們雖相識十年,但關於自己的身世,她很少向藍葉提及,那樁舊案牽扯太多人的利益,爲藍葉的安全着想,她不敢讓她知曉過多。
而藍葉亦是藍心蕙質,早就看出了她有難言之隱,上前輕輕擁抱着自己的比肩,用行動重申她們之間不問過往、此生不負的誓言。
“小姐,您在裡面麼?”
就在兩人還想多聊一些一年間各自的經歷,遺憾的是,蓮生已然來尋人。
顧予初給藍葉使了個眼色,便喚蓮生進屋,藍葉心如明鏡,恢復之前的清冷之色,不再多言。
“小姐,我排了好久的隊,最後梅花熱露買光了。”蓮生顯得有些委屈,解釋道。
“不礙事,這位是玄來神醫的弟子,方纔就是她爲我切的脈,你回府後記得遣人來送診金。”
“不必了,懸葫三日皆是義診,況且姑娘身子硬朗,只是切記不要憂思過度,注意保暖。”
藍葉淡淡的提醒道,其中的關切之情顧予初聽的明白。
“今天幸得大夫相看,真是喜不自勝,改日若有空女先生可來我府上品品茶,我自當好生招待,今日就告辭了。”
顧予初雖嘴上客套,但望向藍葉的眼神裡盡是不捨,而藍葉亦是,她們再也不能像少年時無憂無慮的天天賴在一起,想到這裡,藍葉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翠葉玉簪。
她都知道,顧予初本不喜女兒家的珠釵玉串,但總是愛尋羅些與葉子相關的首飾送給自己,只因她的名字。
當天夜裡,顧予初躺在牀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既興奮又悵然。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了弟弟的消息,她很想即刻啓程去尋人,可雲京離啓都萬里之遙,加上自己如今的身份,實在是不切實際。
可她心裡的希望越燃越烈,殷切的盼望着那個懷玉的少年就是自己的親弟弟,盼望着她們姐弟終有團聚的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