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大步走出乾清殿,明媚溫熱的陽光一下子涌了過來,他眯着眼睛看着馬上要升到中天的的太陽,笑了起來。
太陽還是那個太陽,這大明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大明瞭。
身後幽深空曠的大殿內傳來了皇帝崩潰瘋狂的叫罵吶喊聲,既有大罵他江川不忠不孝的,也有罵羣臣誤君的,還有向着姬家的列祖列宗哭訴的。
唯一沒有的就是懺悔自己的錯誤的。
江川嘆了口氣,人總是到了窮途末路,生命最後的時刻恐怕纔會反思自己平生的錯誤。這個時候,這個可憐的皇帝只是一個怨天尤人卻無能爲力的失意者。
看着江川高大的身軀一步一步的走下乾清殿的臺階,魏忠賢畏懼的立刻跪倒在地,默然不語。
皇帝瘋狂的叫罵吶喊聲讓他忍不住的心驚肉跳,他生怕這叫罵聲讓秦王震怒,從而讓天家罹難,引來大禍啊。
聽着腳步聲一步一步的走進,魏忠賢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秦王殿下了,可是沒有哪一次如此刻這般讓他畏懼不安。
他跪在地上,眼睛的餘光望着那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了自己眼前,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江川低下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穿蟒袍的這位老太監,一時沒有說話,但是卻更讓魏忠賢如芒刺在背,但是他卻依然一動不敢動。(注:明朝後期,皇帝會經常給一些寵信的大臣賞賜一些特殊的禮服,譬如飛魚服,鬥牛服,甚至蟒袍等。飛魚服是檔次最低的,鬥牛服較高,蟒袍則是皇帝能賜給臣子最高等級的禮服了,這是一種極致的榮譽。”
江川看看跪在眼前的這個老太監,目光又移開,看向了各處的重重宮牆以及各個大殿宮室的飛檐翹角,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魏忠賢終於忍不住了,他重重的將額頭磕在堅硬的青石板上,帶着哭腔懇切的道:“殿下,殿下,老奴求求您,求你不要跟皇上一般見識,不要爲難皇上。您說過要保全皇室的,您答應過老奴的,您是天之驕子,您一言九鼎,老奴求求您了!念在老奴對殿下還有點微末功勞,老奴求您了!老奴什麼都不要,只求您手下留情,老奴願意找一處山林茂密之處伺候皇上,再也不出現在世人面前。殿下,只要您不爲難皇上,老奴什麼都願意做啊……”
瞧着魏忠賢的模樣,江川很是有些意外。
他本來對這些閹人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自古到今,這些閹人的名字幾乎都是跟禍亂朝政聯繫在一起的,無論是從秦代的趙高,還是中唐晚唐時期的各種宦官專權,還是明朝權傾天下的劉瑾,魏忠賢等,無一不是奸佞的代名詞。
若非爲了在皇帝身邊有一個眼線,他也不會用魏忠賢。
如今這京城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自己獨掌大權了,魏忠賢其實已經失去了他的作用。
魏忠賢之前的表現讓他以爲這個人跟他熟悉的那個歷史上一樣是一個權力慾望旺盛的閹人。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個太監竟然會對一個註定要被廢掉,甚至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皇帝如此忠心,竟然願意捨棄一切陪着皇帝隱居山林之間。
他素來知道皇宮裡這些太監都是戲精,難道這廝又是在故作姿態,以讓自己對他另眼相待嗎?
江川神情微動,沒有立刻表態。
經過這一年的經歷,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別人說什麼他就會信什麼的年輕人了。
魏忠賢看着江川不說話,將額頭更是重重的一下一下的磕在了青石板上,額頭的皮膚很快就被擦破了皮,血流了出來,順着他的眉毛臉頰往下流淌。
魏忠賢似乎意識不到疼痛,依然一下一下的磕着頭,血很快糊滿了他橘子皮一般的臉龐,讓他看起來很是嚇人。
他頭上的冠帽都因此掉在了地上,原本梳的油光整齊的花白頭髮也變得散亂起來。
看着魏忠賢這個樣子,江川也不禁爲之動容。
他現在相信這個老太監的確對皇帝是忠心耿耿的。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魏忠賢這個老太監雖然也有私慾,之前也會揹着皇帝給自己當眼線,這是人性裡面的自私。
可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卻也是人性,只不過是人性之中的光輝點。
“魏公公,皇帝這輩子可能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重用了你。你去勸勸他,晚上的御宴要正常出席。到時候本王希望能夠聽到想聽的話,不希望聽到一些不該聽的。這個天下,不是他能掌握的,你要讓他明白,能好好的活着其實也是一種幸福。一個人的慾望超過了能力,只能引來殺身之禍。去吧。”
江川終於開口了,聲音淡淡的,帶着一絲讚賞之意。
魏忠賢停住磕頭,如聞綸音一般猛然擡起頭來,卻看到江川已經向着乾清門外走去了。
他愣了一下,急忙激動的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下,然後急忙起身,顧不得帶上掉在地上的帽子,跌跌撞撞的爬上臺階向着乾清殿裡跑去。
此時,乾清殿裡依然隱隱約約傳來皇帝的叫罵和嚎哭聲,不過聽起來聲音低了好多。
江川並不關心魏忠賢會怎樣勸解皇帝。
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皇帝今天晚上在御宴之上不能正常出席,那麼他今晚要做的那件大事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如果皇帝不能如他希望的那般在御宴上當衆宣佈將帝國的最高權力交給自己,那麼他只能自己動手了,然後換一個聽話的皇帝了。
希望皇帝不會愚蠢到自己作死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江川出了乾清門,白牧帶着一隊親衛迅速的跟在後面,默不作聲的跟着他。
腳下的靴子踩過遼東的黑土地,踩過了散佈着滿清韃子的斷肢殘臂的戰場,踩過了流淌滿了大順軍鮮血的土壤。
如今卻踩着代表着天下權力中樞的紫禁城乾淨平整的青磚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江川有意識的讓自己的每一步都邁出同樣的距離,每一步的距離剛好是跨過一塊青壯。
他有種自己在丈量歷史的感覺,跟在身後的白牧卻覺得主公正在創造歷史。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旁邊的一條巷道里傳出,待到江川反應過來時,一道輕柔的白色身影卻已經撞在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