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車軸隨着輪子的滾動發出着細瑣的聲音,車輪碾過水窪,慢悠悠的行駛在雨後的荒野之上,野草一叢叢的雜亂的佈滿低地和山崗,隔處不遠就是遙遙相望的幾棵孤樹,這是西平府北部的荒原,再往西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峰,山峰間夾着蜿蜒西去的黃河。
“他們是要把咱們弄到哪兒去?”馬車裡的唐媚兒輕輕的掀開窗簾,看了一眼望不到頭的荒野大路,低頭輕聲問道。
“不知道。這恐怕是西夏境內了。”狄漢臣皺眉看着窗外押送的士兵,握緊着拳頭,但是卻提不起一絲力氣,他臉色蒼白着,虛汗一顆顆的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
一隻纖細蔥白的玉手輕輕的放在了他的手上,唐媚兒擔憂的搖搖頭,“別試了,既然他們敢這麼放心的連鐐銬都不再給你帶,想必這個軟筋散真的很有效…”
“恩。”狄漢臣輕輕點點頭,散去體內辛辛苦苦才提起來的一絲絲微弱的真氣,胸口傳來的絞痛也慢慢消散…他苦笑了一下,摸摸唐媚兒的小腦袋,說道,“不過,你們沒事就好。
看來西夏軍裡那些打扮的稀奇古怪的巫醫也不是無一可取的神棍,起碼他們的草藥真的讓唐媚兒漸漸的從失血過多裡甦醒過來,並且身體也一天天的好轉了…
“恩,現在我們都沒事,”唐媚兒輕輕拍拍懷中熟睡的嬰兒,然後擡頭看着漢臣,“但是,卻都很危險,尤其是你,漢臣…”
“恩?”狄漢臣看向她。
“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是要送我們去見李元昊,他們的王…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們交過手…”唐媚兒一邊說,一邊認真的思索着,“恩,我想,他一定,恩,對你有特別的印象…所以,他要見你…或許,他會想要招降你,聽說西夏人都很崇拜勇士…”
“…”狄漢臣眼神漸漸有些冷峻,眉毛皺起來。
唐媚兒瞭然的笑笑,“我猜,你一定是在想,我絕對不會臣服與西夏賊子的,可是,如果他們拿媚兒和孩子來要挾,我該怎麼辦?”
狄漢臣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意,他看着她得意的神情,輕輕搖搖頭,嘴裡卻應了聲,“恩。”
“漢臣,我想過了…”唐媚兒正色說道,“無論如何,你需要虛以爲蛇,他們如果招降,你就假裝答應。”
“厄…”狄漢臣皺眉,看着她難得分外嚴肅的表情和眼神,悶聲發出疑問的聲音,“恩?”那意思是在問:爲什麼?而且是有些不讚許的神態。
“其實我和寶寶的安危你不必太擔心…我們是婦孺,反而對西夏人沒什麼威脅…你,你纔是最危險的…”唐媚兒認真的看着他,“他們絕對絕對不會讓韓琦將軍贖你回去的…你在他們眼裡太危險了…如果收買不成,他們會第一時間除掉你,以絕後患,現在我爲魚肉,人爲刀俎,我們稍微曲迎奉合一下好嗎?”
“…”狄漢臣沉默着不說話,只是用手指輕輕的觸摸着小嬰兒柔軟的臉頰,眼神溫柔的看着小嬰兒純淨可愛的睡顏。
唐媚兒輕輕的嘆了口氣…是啊,像他這樣山一般的永遠巍立的戰士,她怎麼捨得委屈他去彎腰,去諂媚…可是,寧折不彎…真的值得嗎…
尊嚴…真的值得用生命去交換嗎…
況且,尊嚴這種東西,只是發乎內心的…勾踐當年臥薪嚐膽,爲吳王牽馬、嘗糞、自稱奴僕,姿態上低賤如塵埃,但內心裡卻依然是驕傲而奮發的…於是有了吳國的滅亡和越國的崛起…
可是,這些話,她又該怎麼對漢臣去說?她說不出口…看着他剛毅的面容,看着他永遠沉默卻凌厲的眼神…
他是生來要做英雄的…他該是永遠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的敵人…哪怕是身居牢籠…而不是像她教唆的那樣,對他的敵人卑躬屈膝…
可是可是可是…唐媚兒愁眉苦臉的輕輕搖頭,她倒寧願他苟且偷生!而不是英勇壯烈的死去!
她就是一個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女人而已!對國家的忠誠算什麼?可以折現嗎?要是西夏福利待遇好,那不妨跳槽看看嘛…
但是,唐媚兒偷瞄他一眼…該怎麼溝通才好呢…
感受的到她不斷偷瞄自己的眼神,也完全明白她在想什麼的狄漢臣不得不裝作低頭專注的看着小寶寶,但是卻是眼神深邃的沉思着…掙扎着…
投誠?僅僅是想象這副畫面,就讓他拳頭緊攥臉色發白,從心底生出嚴重的抗拒…那他,寧願,戰死!可是,那她,和寶寶呢…
他又暗自的開始拼命的催動着微弱的真氣,疼痛讓他的整個身子微微的發抖,他蒼白的臉上又開始滲出虛汗…
“好了,不要再強迫自己了!”唐媚兒的手緊緊的抓住了他在發抖的手,眼神認真而樂觀的看着他,“沒關係的,就算不投誠,我們也有辦法的,對不對?放心的,我們都不會有事。”
懷裡抱着嬰兒的她,顯得如此的堅定和平和,她溫柔的微笑漸漸的平復了他掙扎的情緒,他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輕輕點點頭,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散去了功力,任她爲自己擦着額頭的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