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等人被關押的最初三日,衆漢臣還有些底氣。直到陛下下令搜查崔家時,纔有人坐不住了。
不出意料,那捲號稱是陛下賜下的書簡不翼而飛。
如今能證明此書卷確實存在過的人都在金吾衛的大牢裡,於是建寧王奉拓跋燾的旨意,開始對牢裡的漢人子弟嚴刑拷打。
建寧王爲了抓住這次打壓漢臣的機會,絲毫不在意旁人說他屈打成招。
那些年輕郎君從小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種拷問,不過一輪下來,就有人熬不住了,承認自己是受崔浩指示,將建朝前的醜事編入魏史。
更有人拿崔家蓄謀已久說事,力證那書簡是崔家人自己拿出來的,非說是聖上賜的,他們纔信以爲真。他們也都是被崔家騙了。
後傳出有位小郎君熬不住拷打死了,漢臣各家終於慌了神。只是此時崔家已被查封,崔府之人原地羈押,沒了領頭人的漢臣們此時纔想起了檀邀雨。
礙於檀邀雨女子的身份,各漢臣也不便親自到雲臺觀拜訪,於是各家主母紛紛帶上供奉,藉口祈福直接上了雲臺觀。
儘管鎮西軍的人將她們統統擋在觀門之外,可想到自家兒郎都還關在大牢裡,她們哪裡肯離去,手腳快的直接找了雲臺觀附近的農戶家住下,派人不分晝夜地守在門口,一副不見到人誓不罷休的意思。
然而守了三日也不見檀邀雨開門,鮮卑貴族的氣焰卻越來越高。漢臣們在朝堂上被整日數落,被罵得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厚着臉皮去請辛垣出頭。
辛垣這幾日一直稱病在家,反正他家的小郎君連那魏史的邊兒都沒沾過,於是辛垣發揮他最擅長的縮頭烏龜**,整日躲在家裡,比檀邀雨的閉關有過之無不及。
檀邀雨和辛垣的閉門進一步助長了鮮卑貴族的攻勢。當請求處死崔浩的奏疏堆滿拓跋燾的桉桌時,各家主母終於不再顧忌顏面,直接上去拍雲臺觀的門。
“請娘娘救命——!”
“請娘娘求聖上開恩啊——!”
然而無論她們如何哭喊,那兩扇門卻始終緊閉。
直到各家主母已經絕望,以爲自家子侄終究要同崔浩一個下場時。
雲臺觀的大門終於開了。
“雲臺觀娘娘出關了!”
“雲臺觀娘娘出關了!”
得知檀邀雨出觀,衆家主母紛紛將人圍住,哭的哭,跪的跪。
面對主母們的哀求,邀雨也沒有冷眼相對。只讓身邊的女冠們將人扶起,命她們回去等消息。可兒子還在牢裡受刑,夫君的官職都及及可危,事到如今,又有誰能安心回家苦等?
於是檀邀雨的馬車便在鎮西軍的保護,衆主母的尾隨下一路駛向皇宮。
在宮門口時,馬車被攔了下來。辛垣顧不得避嫌,快步走到邀雨的車窗旁,勸阻道:“娘娘不該攪合到此事之中。貴族們的怒氣雖盛,陛下卻不會真的因此就處死崔司徒等人。不過是讓他們在牢裡吃些苦頭,以儆效尤罷了。娘娘此時出面,即便救下崔司徒,崔家也不會感激您,反倒會惹得鮮卑貴族們以您爲敵,實在是得不償失。”…
檀邀雨打開車窗,看向外面恭敬作揖的辛垣,倒是沒想到自己靠威逼利誘來的幫手竟會真地爲她打算。
“辛司空所言,本宮記下了。”邀雨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宮門,心中冷笑。
她當然知道辛垣所說是真的,只可惜,她今日本就不是來救崔浩的。
越過辛垣,檀邀雨一路直接到了御書房。宗愛見檀邀雨來了,臉色有些不善。
這次打壓漢臣,宗愛也在期間扇風點火了不少。既然崔浩已經同檀邀雨化干戈爲玉帛,留着只會讓檀邀雨的幫手越來越多!
眼看陛下對崔浩的不滿越來越大,檀邀雨卻突然冒了出來。
宗愛深知檀邀雨的一句話在陛下面前能勝過旁人百句,心裡惱怒檀邀雨壞他大計,卻不敢真的攔着她不讓人進去。
檀邀雨纔剛入內,裡面服侍的人就都退了出來,關上房門,又退出十步之外。
“你若是爲崔浩求情就不用開口了。”拓跋燾搶先道:“朕聽說命婦們堵在雲臺觀門口七八日了你都不曾開門,還高興你沉得住氣,怎麼今日反倒又來了?”
檀邀雨自然地坐到拓跋燾對面,給他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道:“之前沒來,是因爲還沒問清楚事情經過。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各執一詞。鎮西軍的人花了幾日才幫本宮把事情問清楚了,故而纔來參見陛下。”
“朕知你有心迴護漢臣,可這起子人實在是狂悖不堪!居然拿先祖舊事左酒取樂!此次若不好好嚴懲,朕百年之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面對拓跋燾的怒火,檀邀雨依舊不疾不徐地問道:“陛下口中的重罰是多重?總不能全殺了吧?”
拓跋燾被檀邀雨問得一噎,他這兩天被宗愛和貴族們拱得火氣越來越大,可究竟如何重罰他倒是真的沒下定決心,不然也不會讓金吾衛把人一直關着。
檀邀雨一看拓跋燾的猶豫,就知道他心中雖氣,卻依舊沒對崔浩動殺心。十有**就是流放,待日後事情平息了,再尋個由頭調回平城。
檀邀雨將手中的茶水放下問道:“事關重大,本宮怕其中有什麼誤會。不知陛下可否將那份魏史的書稿借本宮看一眼?”
一提那書稿,拓跋燾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作爲證物,他早就命人全燒了!此時邀雨要看,拓跋燾沒好氣地指了指牆角堆着的一大攤書簡,“都在那兒了!”
檀邀雨聞言起身,走到牆角翻看了一會兒。最後拿着一卷走回拓跋燾對面。
拓跋燾見她神色不對,心中關切地問:“怎麼了?可是朕方纔嚇到你了?朕也不是對你發火,實在是這起子人太過張狂!”
“陛下……”檀邀雨打斷拓跋燾繼續罵人,將手裡的那捲書簡遞過去,“陛下可曾記得,本宮說陛下身邊有旁人的眼線,禁軍之中更是有心存異心之人。”
拓跋燾不明白檀邀雨爲何突然提起此事,直到他看到那捲書簡上的一個鮮卑名字,受洛。
鮮卑貴族都有自己的鮮卑名,比如拓跋燾的鮮卑名字便是佛狸伐。鮮卑名字在建朝後就很少使用了,一般只是在宗室的族譜中記錄着。
名爲受洛的人是從前一個鮮卑小部落的部落長,被侄子刺殺後奪位,按上面的時間算,起碼至今百年了。
可不知是不是巧合,這個鮮卑的名字卻與一個久遠的故人重名——拓跋破軍。